點鞭炮的人 三首

劉軍

那個坐船回家的兄弟

從下游到上游，他逆流著生活

作為一個在江邊長大的孩子

他知道，江水是一架陡峭的梯子

他從小就學會了攀援

從異鄉到故鄉，他買通水中的路

接下來，他負責收聽沿途的濤聲

多少個夜晚，他枕著濤聲失眠

歲月在濤聲里起伏

回憶像沉入江底的沙子

無法打撈

沿岸的碼頭

在黑暗中隱退成通明的燈火

在江水中完成一場接力

每一次坐船回家

都是一次倒敘

他一次次在江水中

撈起從前的紙船

在一般現在時打開一般過去時

他寫在紙船上的留言

已是無法修改的病句

冬天敘事

父親的老毛病又在這個冬天發作了

78歲的父親，歲月一分一秒剪輯的孤本

他沉默的性格是我孤獨的源泉

他躺在病床上

潔白的被子覆蓋著潔白的祈愿

他露出來的臉像一幅油畫

時間馬不停蹄地

寫滿了古銅色的留言

他微閉著眼睛

像是醒著，又像是睡著

藥液一點一滴沿著透明的輸液管

進入他昏暗的身體

像是把逝去的時間

一分一秒重新注入他的體內

他將由此變得光明

陽光從早晨爬起來

白墻上殘留著夜晚的影子

整個冬天是一本安靜的書

扉頁已日漸泛黃

我尚未定稿

點鞭炮的人

這么多年，點鞭炮的火換了又換

風大的時候，他干脆點一支煙

他相信，一團火

總會找到打開另一團火的方法

他弓著腿，努力伸長著胳膊

他要親手去點燃那一小截沉默的引信

他有點哆嗦，幾次都沒有成功

他知道，有人正在等待著他

把囚禁的黑暗喚醒

當他以最快的速度跑開

在安全的距離，安靜地看著

一個個鞭炮滔滔不絕地把話說完

他也似乎完成了一個心愿

世界再次安靜下來

他走過散落一地的炮屑

幾個未來得及燃燒的鞭炮

安靜地隱匿其間

有的引信燒到一半熄滅了

他想起了自己

很多次話到嘴邊

又被自己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