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土而過 外一章

阿英

閃電擊不穿黃土，就交給樹根。

犁鏵啃不透黃土，就交給白骨。

關中有孤本的黃土。盛滿麥子的陶甕有多沉，先人的目光就有多深。

在塬上放嗓子喊一聲，月色就把溝谷填平了。

鳥雀無意間銜起史書中的一場晨霧。綿綿的土上，草木側身讓過起早下田的人，和遠古疾行的刀兵。

刨出土豆，也刨出前朝走失的笙歌。

鐘鼎與絲竹一擊即潰。黃土替一支響箭咽下疼痛。歷史中最深的那一夜，也僅夠半塊大石滾落坡底。密令和蹄聲，被山鴉馱到天庭。清風拒絕翻讀它的羽毛。

刨開命運，葬下秋風——涉土而過的民間，才是最該被庇佑的廟堂。

黃土夯實了卷冊里的雷聲，令蘭花指尖挑起的那場煙雨，頓顯輕薄。

而此刻，這曾澆滅帝王目光的關中黃土，正從書頁的山河里淌出來，伴以錚錚金石之聲，讓一個秦地之外的書生，也有膽量呼嘯出半生風雪。

丫 頭

春水漲，秋風涼。黃的土上，奔跑著嫩生生的水蔥，和一個丫頭。

土灶爆香一粒粒瘠瘦的日子。

辮梢的頭花，是塬上唯一的紅。

一柄祖傳的鋤頭，比秦嶺打磨過的閃電更加雪亮。

父親把自己的壯年，刨得翻飛四濺。

大雪圍堵臘月，北風跑馬圈地。母親將冬筍的雙腳種在腹部。丫頭如一棵小白菜，舒展在兩輪明月之間。

炕洞的苞谷桿，把塵世煨得暖一些吧！井水浸透的轆轤聲，不如歲月崎嶇。

黃土，黃土，你為關中的蒼生結出一個丫頭。

與羊羔滾在一起，與嬌憨的節氣滾在一起。

從田壟中搖出春水桃花，繡在村莊的肋骨上。

月光瓢潑時，能看見神在塬上行走。一紙雨水從家譜里抖出來，披在神的身上。

多少雁鳴才能煉出一汪紅燭。有人正從土里，掏出一把一把的余生。

青鐮淬月，蟋蟀替季節和世道轉場。

黃土孵出丫頭，孵出渾圓如卵的人間。

只是炊煙老了，常蹣跚到半空，扶著月亮咳嗽。

順便替一片皴黑似臉的瓦當，探問前生與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