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

2021年5月19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與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在冰島雷克雅未克舉行了首次面對面會晤,這是美國總統拜登上任后的首場美俄高層會談。
近來,美俄互動頻繁,兩國外長和安全部門負責人相繼碰面,美國總統拜登與俄羅斯總統普京于6月16日在瑞士日內瓦舉行首次會晤。通過近半年的互動,美俄正初步形成針對對方的新政策框架,特別是拜登的對俄政策將不同于冷戰后的所有美國總統,這將對未來的美俄關系產生深刻影響。
拜登上臺不足半年,但美俄兩國關系已是巨浪滾滾、起伏不斷。拜登甫一上任,就迅速且無條件地延長了《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實現了俄羅斯在特朗普當政時“求之不得”的目標。但在3月,當媒體問及拜登是否認為普京是“殺手”時,拜登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此后,美俄矛盾迅速激化,俄羅斯駐美大使安東諾夫返回莫斯科,以磋商兩國關系。俄在靠近烏克蘭邊境的軍演則被西方解讀為“準備入侵”。美國還決定派遣兩艘驅逐艦前往黑海,對俄施壓。4月中旬,局勢突然有了緩和跡象,拜登專門致電普京,希望與其當面會談,同時美方暫停向黑海派遣驅逐艦。然而,沒過幾天,美國出臺一系列對俄制裁措施,且不僅是對個人和實體的制裁,還包括金融制裁和驅逐外交官。但這些制裁又是有限度的,拜登政府小心翼翼地避免制裁突破兩國關系過去的框架。俄回應方式則是:針鋒相對地回擊制裁、驅逐外交官,同時從烏克蘭邊境撤軍。
雙方這一系列互動大起大落,無怪乎有俄學者稱之為“美式過山車”。美國占據主動,出牌節奏時緊時松,讓人目不暇接,其措施精準但又克制,且適時對俄釋放對話預期。俄羅斯雖然相對被動,但也見招拆招、應對自如。這半年的美俄互動看似拳拳到肉,實則點到為止,凸顯雙方老練的外交手腕。雙方的目標就是試探對方的力量與決心,從而為未來四年的雙邊關系確定政策基調,創造互動模式。
美俄第一輪試探在5月逐漸接近高潮,兩國外長會后緊跟著安全首長舉行會晤。6月16日,兩國領導人首次會晤將在日內瓦舉行,雙方第一輪相互試探的高潮即將上演。雙方均重視這場會晤,拜登將與普京的會面安排作為其首次出訪的主要行程之一,緊隨美國最重視的、6月11日至13日在英國召開的G7峰會之后。普京也是新冠疫情后首次出國訪問,并首次與獨聯體以外國家的領導人舉行會晤。
無論是美國國務卿布林肯,還是白宮發言人普薩基都表態,希望通過“拜普會”與俄羅斯建立“更穩定、更可預測的關系”。所謂“更穩定、更可預測的關系”實際上反映了拜登時期美國對俄政策的轉型。這種轉型以對雙方關系的新定位為基礎,以對雙方關系的低預期為特征。
對拜登政府來說,一方面,大幅度改善、甚至扭轉美俄關系既不現實,也沒必要。拜登是冷戰結束30年來首個不把“重啟”美俄關系視為目標的美國總統。無論是拜登和民主黨自身的意識形態傾向,還是當前美國國內的政治生態,都不支持美國大幅改善對俄關系。而且,在拜登政府眼中,俄不再是一個具有全局性戰略意義的大國。在拜登政府的主要外交議程,即重建與盟友的關系、與中國競爭中,其都不把俄羅斯作為“關鍵牌”來打。尤其在對華政策中,拜登政府實際上已經超脫了傳統的中美俄“大三角”“拉一打一”思路,不指望“聯俄制華”。從這半年的實踐來看,拜登政府更多地依靠團結盟友或是拉攏印度等來配合其對華競爭戰略。
另一方面,對拜登政府來說,有許多問題比俄羅斯更為凸顯和重要。對內,拜登政府需要對抗新冠疫情,著手經濟復蘇,還要彌合美國國內尖銳的社會矛盾。對外,其需要重塑跨大西洋關系,以及應對所謂來自中國的“挑戰”。雖然俄羅斯是“主要威脅”,但這不意味著拜登政府希望其成為主要矛盾。拜登絕不希望他的對外政策受到美俄長期沖突不斷的困擾。如果能用相對低的成本穩住俄羅斯,從而能夠騰出手來處理其他事務,對拜登政府說,這顯然是更優選項。
其實,與美國相類似的是,俄羅斯也已調低對美俄關系的期待。俄羅斯決策層在兩國關系的一次次“重啟”失敗后已心灰意冷。至少,他們不會指望一個如拜登一樣反俄情緒濃厚、重視意識形態的總統能夠在對俄關系上做多大努力。正如普京的新聞秘書佩斯科夫所說,“雙邊關系中積累了太多的消極因素,無法指望一次會談就能彌合雙方深刻的分歧。
峰會后,美俄關系是否可能跳出“重啟—失敗—再重啟—再失敗”的怪圈,建立起新的相處模式呢?
從短期看,“拜普會”后,美俄可能暫停半年來的尖銳對抗。從雙方的一系列表態看,美俄都期望峰會為雙邊關系帶來積極變化。根據目前的信息,美俄可能在兩方面找到共同語言。一是戰略穩定領域。美俄在拜登上任伊始就迅速延長《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凸顯了兩國在該問題上的共同利益。有消息稱,戰略穩定問題是普京和拜登在峰會中討論的重點之一,兩國或啟動定期的雙邊對話,建立一系列工作組,為未來簽署新的核軍控條約,以及非核領域的軍控創造基礎。二是美俄可能暫停從奧巴馬時代就開始的“外交戰”。雙方不再互相驅逐外交官和使館雇員,“回國磋商”的大使也可能回到各自任所,從而確保外交管道的暢通。
從中期看,美俄雙方的矛盾過于深刻,不僅一次峰會難以解決雙方之間的實質性問題,而且在雙方互信喪失殆盡的情況下,即使放低預期,也很難在拜登首個任期內就完全實現雙邊關系的“穩定”和“可預測”。俄羅斯國內存在一定的不穩定因素,反對派勢力蠢蠢欲動。而拜登對“民主”十分熱衷,美俄隨時可能因此產生矛盾。在此次美俄峰會上,很難想象拜登不會拿“民主”和“人權”批評俄羅斯。美國也難以接受俄羅斯在原蘇聯地區擁有勢力范圍,而這恰恰是下一階段俄羅斯外交的重點。即使是在美俄希望討論的一些國際熱點問題上,雙方的立場也少有一致之處。因此,在未來一段時間,美俄角力仍將繼續,雙方可能進入第二階段的試探、博弈期,雙邊關系隨時可能出現緊張。
從長期看,在多輪試探、博弈后,如果雙方能夠始終堅持務實政策,那么建立新的關系模式也并非不可能。這是因為,俄羅斯不再是超級大國,美國不再把其視為可以平衡中國的對象,對美國來說最重要的是管控對俄關系,防止俄沖擊其整體戰略或出現中俄結盟的局面。美俄關系的新模式可能是,雙方關系疏遠但保持穩定,不再有無休止的地緣對抗、相互制裁和“外交戰”,同時在一些具體的問題,如戰略穩定、一些地區安全問題上開展有限的合作,但這種關系的建立絕非一日之功。 (成稿于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