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段泳
非洲,無論是從人口還是就自然條件而言,都被認為是資源豐厚的大陸,然而也是世界上人均收入最低(2019年為1824美元,相當于全球均值的1/7)、人均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速最慢(2019年為0.3%,僅及全球水平的1/4)、總體發展水平最落后(54個非洲國家中有30個仍屬低人類發展水平之列,占全球同類水平國家數量的90%)的地區。人們普遍認為,在限制非洲經濟發展的瓶頸要素中,基礎設施落后是最重要的一項。有研究表明,公路、鐵路、港口設施的殘破狀況導致非洲國家間物流成本額外增加30%~40%,抑制產能實現高達40%。非洲聯盟稱,基礎設施不良嚴重到拖累非洲GDP每年少增長2%,且此類問題在全非各地普遍存在,撒哈拉以南尤甚。“一帶一路”倡議在非洲的實施為這片大陸沖破基建瓶頸提供了新希望。
數十年來,非洲各國政府會同世界上眾多國家和國際組織,一直都在以近乎迭代的方式出臺著各種基礎設施發展計劃,內容持續翻新,目標不斷提高,規模逐漸擴大。應該說,非洲國家對于加強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要意義早已形成高度共識。然而,多數倡議、決定和計劃極少得到落實。過去30年,非洲的公路網密度和人均用電量幾無變化,電信基礎設施發展相對較快,但在世界其他發展中國家面前又相形見絀。究其原因,關鍵在于非洲各國、各共同體日益增長的基建投資需求與其低下的資源動員能力之間的矛盾。根據最新數據,2020年有多達38個非洲國家的建筑業增加值年增速低于其GDP增速。2010年世界銀行的一份報告指出,整個非洲的基建發展每年需資金930億美元,相當于當地GDP的15%。2012年非盟正式通過了致力于推動跨境互聯互通的“非洲基礎設施發展計劃”(PIDA),這個僅是在共同體層級實施的方案,粗略預估至2040年全部完成時,需投入建設資金3600億美元;作為該計劃起步階段的2012~2020年,共需資金約680億美元,年均75億美元。
非洲國家僅靠自身財政投入難以有效改善基礎設施嚴重落后的局面。由于基礎設施鮮明的公共產品性質和非洲當地明顯的制度缺陷,迄今私人投資基建的成功案例也極少,未來難有改觀。因此,國際資本特別是開發性金融對于非洲基礎設施的發展將發揮關鍵作用。但近年來,非洲傳統的國際發展合作伙伴對于非洲基建的參與和貢獻都在迅速縮減,非洲國家不得不尋求新的資金來源,更需要實現融資模式的創新。
在最近20年非洲大規模基建發展計劃鋪開的過程中,中國成為最引人注目的工程承包商和融資來源。實際上,中非發展與經貿合作的突出特色,恰在于基建。與外界想象不同的是,盡管中國已連續12年穩居整個非洲大陸的第一大貿易伙伴地位,但對非貿易在中國對外貿易總量中只占4.4%(2020年數據);至2018年中國至少已連續六年保持對非投資第五大來源國地位,并成為前五位中唯一連年保持增長的國家。中非雙方互為倚重的經濟合作領域,是以基建為主的國際工程承包。自2008年起,中國企業一直占有該大陸上國際工程承包市場營業收入的最大份額,2020年占比高達62.9%;排名第二的是來自所有歐洲國家的工程承包商合計,占18.1%。從中國自身角度看,非洲已連續近20年在中國對外工程承包海外市場中占據第一或第二大份額。2019年,中國對非洲承包工程完成營業額460億美元,年末在非人員12萬人,在我對外承包工程總額中占比分別為26.6%和32.7%。

坦桑尼亞達累斯薩拉姆港1-7號泊位改擴建工程。該項目由中國港灣總承包、中交四航局承建,2017年奠基,預計2021年內完工。
在“一帶一路”倡議啟動前的2012年,中國政府明確宣布愿與非盟共同努力,在非洲跨國跨區域基建等領域加強合作。雖然總體而言非洲國家參與共建“一帶一路”較晚(在倡議提出兩年多后的2015年12月,南非才首開非洲國家與中國簽署合作文件的先河),發展卻相當迅速,甚至在2018年出現非洲28個國家和非盟“組團”參與“一帶一路”共建的盛景。截至目前,已有46個非洲國家以協議形式參與“一帶一路”建設,人口占全非總數的96.3%,土地面積占96.1%,GDP占98.1%。可以說,“一帶一路”合作已覆蓋整個非洲大陸。
放在全球視野之下,這46個國家占全球總人口的16.3%,土地面積的21.9%,GDP卻僅占2.7%。這意味著,發展潛力不可小覷,中非合作重點仍應以基建為先。有權威學術研究統計分析表明,截至目前,中國企業已在非洲至少16個國家建設了45個產業園,在至少23個國家承建了56個電力項目,在至少17個國家承建了32個鐵路項目(總長17309公里)和至少33個港口項目。總體看來,造價、技術水平、實施經驗、融資便利都是中國工程承包商獨特的核心競爭力。
跨境聯通基建工程是重大開拓方向。非洲經濟地理大體呈現出人口密度較低、居住較為分散、內陸封閉程度較高、地區間經濟聯系相當松散等特點,這使得非洲高度重視跨境基礎設施網絡建設。2014年《非洲2063議程》第一個十年規劃提出的12個旗艦項目中,就有高速鐵路網、非洲電大、大英加水電站、非洲統一空運市場、泛非電子網絡等五個大型跨國基建項目,后來又增加了多條地區間運輸走廊的規劃。這些項目建設期本來就較長,實際執行又較為緩慢,未來仍需持續加速推進。根據計劃,PIDA要在2020年之前完成51個大型基建工程(分為409個項目分步建設),但截至目前僅完工1/10。
能源和交通是重點。在PIDA規劃中,交通運輸和能源占項目總數的70%、所需資金的95%,其中能源項目占有主要份額。根據發展目標,到2040年對非洲電力投資規模應比當前增長四倍,達到每年1200億美元。而從現在起直到2040年,可再生能源將占非洲新增裝機容量的3/4。在一次能源消費結構中,將極大降低生物燃料占比,適度降低煤炭比重,明顯提升石油、天然氣占比,大力發展可再生能源。這種趨勢特別反映在作為二次能源的電力生產中,以水電和太陽能為主的新能源將達到非洲發電量的將近一半,其他各項傳統能源均將明顯下降。但隨著非洲大量天然氣田的開發,未來燃氣發電將在占比下降(至2040年降至1/3)的同時保持絕對值的大幅增長。值得注意的是,預計非洲太陽能發電能力每年新增15GW,與同期美國的發展水平相當。
創造就業是核心訴求。非洲有全球最高的失業率,在不少國家的非正規就業占比可達70%以上。由于25歲以下人口占總數的75%,非洲的青年失業問題極為突出。基礎設施建設被認為對于改善就業狀況和人力資源培育有明顯幫助,事實上,多數非洲國家對外資項目都提出了用工本地化率要達到至少90%的要求,基建工程項目由于其規模大、工期長、用工多,更被寄予提升就業水平的厚望。而中資工程承包商也在多年實踐中逐漸摸索出包括當地員工培訓與管理、技術轉移、降低自帶工程人員數量等在內的本地化經驗,未來應繼續沿這一方向深度發展。
與市民社會的互動水平是重要考驗。一般來講,對外工程承包項目面臨著比國際貿易和對外直接投資更為多樣和嚴重的風險。從實踐看,環保風險、與勞工權益相關的法律風險、社區風險是中資承包商在海外面臨最多、也是最為棘手的風險類別。在這幾類風險中,市民社會特別是非政府組織扮演著活躍角色,而與非官方機構打交道,恰恰是中資企業的普遍短板。未來相關風險因素只會越來越突出,這要求中資工程企業努力提高與當地市民社會的互動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