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洛瑞·李

三歲那年,我被人從搬家公司的運貨馬車上抱到地面。懷著一種茫然而恐慌的感覺,我的人生在這個村莊里開始了。
六月的青草長得比我還高,我身處其間,手足無措地哭了起來。
我從未如此親近過青草,它們高出我許多,把我包圍并淹沒。耀眼的陽光下,片片草葉紋上了虎皮的花色,它們像刀刃般鋒利,泛著幽暗、邪惡的綠光,又如濃密的森林般深不見底;草叢中生機盎然,蟋蟀唧唧吱吱地叫著,在空中穿梭跳躍,好似猴子一般。
就這樣,我在草間迷路了,不知何去何從。熱帶的暑氣從大地緩緩滲出,混雜著草根和蕁麻的強烈臭氣;雪云般的接骨木花堆積在天空,又紛紛揚揚地灑下,令人眼花繚亂、屏氣凝息。我沐浴著飄落的花雨,感受它們撲面而來的甜美香氣。
我不清楚我們家從前住在哪里,但我的人生似乎是從運輸公司的那輛貨運馬車上開始的,它載著我緩緩開上通往村莊的綿長山崗,又把我丟入高高的草叢,讓我迷了路……
這漫長的一天洋溢著嘁嘁喳喳的歡聲笑語。大家好像什么正經事都沒做,除了收集的各種漿果和面包外,我們再也沒有別的東西可吃。
我在陌生的地板上四處爬行,穿梭于各種各樣的裝飾擺設之間——那些玻璃金魚、陶瓷小狗、男男女女的牧羊人飾品、黃銅做的馬術師、停擺了的時鐘還有長著絡腮胡子的男人照片。
我挨個地拜訪它們,此時它們就像圣潔的神壇,將我引回那些漸漸淡忘的記憶。當我凝視著墻壁,看到日影緩緩西移,夕陽透過墻角的雕花玻璃瓶畫出彩虹光暈時,我忽然涌起一種渴望,想要重新回到那種井井有條的熟悉生活中去。
隨后在倏忽間,一天就要結束了,而小屋子竟也布置好了。每根拐杖、每個茶杯、每張圖畫都被擺在各自的位置上;床單鋪好,窗簾高掛,地上鋪了草墊——然后,這里就成了我們的家。
我記不清這一切是怎么發生的,但就像是在突然之間,這幢房子的傳統——它那特有的氣味、雜亂無章和一套自成體系的規矩就這么成型了,仿佛一向如此,從未改變。在我們搬到這里的第一天,伴隨著日暮降臨,房子的構造和布置全部完工。最初,物件散落在廚房地板上,顯得局促而孤單。但隨后,萬物都流向了獨屬的位置,各歸其位,再也不會受到質疑。
從那一天起,我們似乎都長大了。往后的日子中,房間的內部陳設又變動了許多次,就像一個不斷經受暴風雪洗禮的玩具,在媽媽和女孩們一陣陣的突發奇想下,床、椅子和各種裝飾,旋風似的從一間屋子轉移到另一間。不過到頭來,在墻壁間固定的格局下,這些東西還是會回到原位,遵循著各自注定的命運,逃不掉也改不了,這樣一放就是二十年。
(Ella摘自新星出版社《蘿西與蘋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