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

2021年6月,加拿大溫哥華的藝術家用收集的海洋垃圾制作了塑料雕塑,將其放置在沙灘上進行展覽,呼吁民眾加強環保意識。
自2009年奧巴馬就任美國總統以來,美國聯邦政府就不斷在綠色能源這個“環保最大命題”上“翻燒餅”。奧巴馬政府先后提出了美國能源新政、汽車節能減排計劃和美國聯邦政府創新戰略,將新能源技術作為創新戰略實施的突破口。2016年12月,奧巴馬在自己卸任前簽署行政命令,禁止從緬因州到弗吉尼亞州以及整個阿拉斯加離岸石油的開采,并宣布這一禁令是“永久性”的。不僅如此,他任職期間,美國還一反常態熱心推動《巴黎氣候協定》落地,且動輒使用“環保減排”大棒來對付中國、印度等新興國家,試圖迫使這些國家“就范”。
北美另一個大國加拿大,近年的綠色能源博弈則主要聚焦于“碳稅”。由于汽車尾氣對環境的污染十分嚴重,加拿大議會已經幾次提出增收碳稅,以鼓勵原本開私家車的人改乘公交系統,但由于加拿大地廣人稀,很多地方坐公交不方便,開私家車是無奈之舉,因此全國范圍內的碳稅改革一直無法推行。然而,瀕臨太平洋的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卻在2008年加拿大國慶當天,給每升汽油增加0.024加元的碳稅,并最終在2012年達到每升0.0724加元。
由于油價飆升,碳稅讓當地開車族雪上加霜,為此他們想出各種節能高招兒:一些人經過試驗,發現車在55公里的時速時最省油,于是廣泛推廣,公路上常常可以看見用這種“標準節能速度”成隊行駛的汽車;還有人開設了“拼車信息網”,讓居住地和目的地都相近的出行者自行組合,拼一部車出行,油錢大家分攤。
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推出碳稅之初,全加人口最多的安大略省還竭力表現得不屑一顧,他們實施的是另一個高招兒:限制汽車發動機空轉。根據1998年通過的一項法令,在60分鐘時段內,汽車在停車狀態下發動機空轉不得超過3分鐘,如果違反此法令,執法人員將酌情給予最低150加元、最高5000加元的罰款。這項法令迄今已執行達10年之久,但有關方面還覺得不夠力度,2008年7月初,他們又提出在多倫多全市范圍內禁止汽車停車狀態下發動機空轉超過10秒,否則執法人員有權對其執行罰款。當然,多倫多冬季漫長且寒冷,如果在那種天氣里也執行這道法令,那么連人帶車凍僵是一定的,因此根據最初的免責條款,車廂內溫度高于27攝氏度或低于5攝氏度,則該限制自動失效。不過,有關方面連這個也要修改——下限由車內溫度5攝氏度改為車外溫度0攝氏度。
這項看似不近人情的規定背后,是一組科學研究數據:一輛柴油車發動機空轉1小時耗油2.5升,而汽油車高達3.5升,這都比熄火后重啟的耗油要大得多。不僅如此,空轉時排放的尾氣遠大于行駛時,而尾氣正是大氣污染的元兇。據多倫多市公共衛生局公布的數據,加拿大每年死于大氣污染的市民多達1700名。
兩相比較,畢竟還是“簡單粗暴”的碳稅投入小見效大,于是各省紛紛效仿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做法推出各自的碳稅。截止到2019年,加拿大10個省、3個地區中,只剩安大略、新不倫瑞克、曼尼托巴和薩斯喀徹溫4個省還沒有實施碳稅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加拿大的黨派政治。
加拿大聯邦政黨中實力最強的是聯邦自由黨和聯邦保守黨,前者一直熱衷于環保、節能,現任總理特魯多更是其中格外熱心的一派人;后者因為大本營恰在以油頁巖石油開采提煉為命脈的阿爾伯特省,因此對旨在減少石油消費的碳稅持本能的排斥立場。不列顛哥倫比亞省推出碳稅之際,恰逢聯邦保守黨籍的哈珀擔任聯邦總理,當時的聯邦政府對該省的“僭越”可謂聲色俱厲,一再揚言要“采取必要手段”加以阻止,其真實目的是殺雞儆猴,避免更多省份起而效尤。
2015年特魯多成為加拿大聯邦總理,聯邦自由黨成了執政黨,立即開始在全聯邦范圍內強推碳稅,究其目的,一在貫徹環保理念,二在借此對付依托石油產業的政治對手——聯邦保守黨。
2018年,加拿大聯邦通過《溫室氣體污染定價法》,強行規定各省“保底”碳稅每噸40加元,如果某省未設立碳稅或未“達標”,則強制按聯邦標準征收。對此,尚未實行省碳稅的各省當然不服,安大略、阿爾伯特和薩斯喀徹溫3個省索性以“違憲”為由,將聯邦政府告上法庭。然而對簿公堂的結果,只有聯邦保守黨大本營阿爾伯特省“反碳稅派”獲勝,另2個省都裁定“不違憲”。盡管安大略省和薩斯喀徹溫省不屈不撓,一直上訴到聯邦最高法院,但“主場”尚且落敗,“客場”自也兇多吉少——2021年聯邦最高法院裁定,聯邦政府的《溫室氣體污染定價法》“不違憲”。
受此鼓舞的特魯多政府立即“再接再厲”,宣布自2022年起將強制性碳稅提高至每噸50加元,此后每年漲15加元,直到2030年達到每噸170加元才告一段落。對于聯邦保守黨而言,這并非僅僅環保理念之爭,而是“黨爭”和“國本之爭”,正如唯一裁定聯邦政府“違憲”的阿爾伯特省上訴法院裁決書所言:當今幾乎所有經濟活動都會自然而然帶來碳排放,如果認定《溫室氣體污染定價法》成立,就會引入一個危險的“特洛伊木馬”,為聯邦政府突破加拿大基本法約束,監管、插手本屬于各省省府權限內的所有事務打開方便之門,“如果渥太華愿意的話,甚至可以禁止阿省的省民將家里的暖氣加熱到16度以上,甚至禁止汽油驅動的汽車,或限制養牛,因為這些都會產生碳排放。”因此,聯邦保守黨和相關各省未來10年仍會持續進行“北美式司法纏斗”。
對于普通民眾而言,如此沒完沒了地加碳稅,似乎也正開始動搖其原本較為堅定的環保理念。一些民眾指出,碳稅在成品油價構成中占比越來越高,不僅讓加拿大這個世界著名產油國的油價高得離譜(疫情暴發前許多加拿大人養成每周末去美國加油的習慣,如今因疫情封鎖邊界,只能捏鼻子忍著),而且通過增加運輸成本,抬高了下游幾乎所有產品、服務的價格,如今由此和疫情帶來的政府補貼,已經讓加拿大物價漲得“誰也不認識”,再讓碳稅折騰10年,誰能受得了?
也有民眾表示,加拿大除多倫多、蒙特利爾等極個別大城市外,公共交通普遍不發達,“車輪子就是上班族的兩條腿”,一味提高碳稅,卻不給相應解決通勤的方案,這不是拿工薪階層的利益開玩笑嗎?
更有分析家指出,不論各省還是聯邦政府,所征收的碳稅并沒有如某些環保支持者所暗示的那樣被納入環保費用范疇,而是直接被挪作他用,等到真的環保需要時,又“哭窮”要求增加專項開支,“如此碳稅不過是借環保概念斂財”。原本因支持環保而附和碳稅的民眾一旦得知真相,會大概率“用腳投票”。
2021年的第一次碳稅增加,被公認為是一個“壓力測試點”。在當前嚴峻的經濟和通脹壓力下,“每年加碳稅”能否繼續被加拿大公眾所忍耐(已經不好說是否“支持”了),將對這一政策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走向構成決定性影響。
加拿大是全球公認的在環保節能建筑領域技術較先進、起步較早、成就較大的國家,但該國并沒有興建醒目的樣板示范建筑或進行炫目的展示,許多不為人所關注的普通建筑,其實就是經典的環保建筑。
多倫多市的大西洋聯邦綜合大樓、RBC銀行中心大樓,看上去和普通高樓大廈區別不大,實際上則采用了許多最新的節能環保措施,如在采光方面,通過遮陽板、天窗和窗戶的合理安排,盡可能在漫長的冬季充分利用自然光,以減少暖氣耗能和照明用電;采用鄰近的安大略湖深層湖水制冷,并形成相鄰辦公大樓的綜合制冷管網,從而節約夏季空調耗能;盡可能使用地熱和太陽能供熱供暖,從而節約電能,達到節能減排和環保的目的。

加拿大總理賈斯廷· 特魯多發表演講,表達了對碳稅的捍衛。

2018年,加拿大聯邦通過了《溫室氣體污染定價法》,時任安大略省省長、聯邦保守黨成員道格·福特對此持反對意見。
為了舉辦2010年的溫哥華冬奧會,加拿大新建、改建了一批建筑,這些建筑同樣遵循環保理念,如最大的新修場館——列治文速滑館和改建的溫哥華國際會展中心,都采用了大型建筑少見的全木結構。這些木材不但都采自溫哥華所在的盛產木材的卑詩省,從而節約運能,減少消耗,而且非承力部件多刻意選用蟲蛀后加工再利用的木料,以盡可能減少浪費,減少成材樹的砍伐量;許多場館不但充分利用太陽能、自然采光,而且設置了雨水回收系統,除飲用水外,其它水源盡量利用回收雨水,以達到節水的目的;在溫哥華會展中心新建的西翼樓頂,建造了號稱北美最大、總面積6英畝的“綠色屋頂”,既調節了室內溫度、濕度,減少空調用電,也為都市增加了綠化面積。
這些建筑畢竟還都是知名的大型建筑,事實上,加拿大更多的環保建筑設計,是體現在隨處可見卻不為人所注意的地方。除了高層建筑和部分大型建筑,加拿大大部分5層以下的公寓樓都盡可能采用木結構,而且木材盡可能選用本地產、生長期短的樹種,原則上不得使用800英里以外出產的建材,這些都是出自環保的需要。加拿大的新、舊建筑中已推廣普及中空雙層玻璃門窗,此舉是為了提高隔熱效率,減少供暖能耗,同時提高隔音效果,降低噪聲污染。低層木結構公寓普遍使用看上去并不美觀的玻璃纖維巖棉,這種乍看很像破棉絮的填充料具有極佳的降噪吸聲效果。
許多加拿大人并非很樂意主動采用環保設計,因為通常這意味著更高的建筑和保養成本。對此,加拿大3級政府采用了不少鼓勵和引導措施,如對于環保改造加以獎勵——節水馬桶改造可補貼75加元/個,節電1000度可獎勵0.75加元,等等。加拿大聯邦政府還通過了《聯邦建筑能源標準》,對建筑的環保要求加以制度化、規范化和量化,許多和環保有關的數值——密封、照明、取暖、通風、空調、水熱電服務等都有量化的強制性規定,各省再根據這些規定制訂符合本省情況的實施細則。加拿大環保建筑協會還制訂“綠色建筑物標準”,對申請“綠色建筑認證”的建筑加以審核。對于大型建筑的節能改造,可以申請政府的“綠色環保節能基金”,利率為零,借貸比率最高可達成本的50%,年限最長可達20年。

溫哥華會議中心,該建筑的特點是廣泛使用自然采光與自然通風。

加拿大5層以下的公寓樓,在文化、環境和基礎設施等方面,設計要求很高。

加拿大的別墅建筑采用了少見的全木結構。

未來項目設計:多倫多樹塔。如果得以實現,那么從露臺上的樹到外墻裝飾的木板,將形成整體可持續使用木材的循環。
加拿大并非沒有“環保建筑展示”,如世博會加拿大館,不僅采用4000立方米加拿大紅杉木為建材,而且采用鐵架綁扎法。世博會結束后,紅杉木全部被輕松分解,重新用于其它建筑,這是對加拿大“木材環保建筑”的推廣;庭院內40米乘以15米的常青植物“綠墻”,則意在展示、普及加拿大人引以為豪的“綠色屋頂”。不僅如此,在許多場合,加拿大各級政府都喜歡推介其木質房屋,如在汶川地震救災中他們就捐獻過整幢木結構臨時房,這實際上也是一種環保建筑推廣。
北美是垃圾焚燒處理開展最早的地區,早在1885年該技術即已誕生,1975年世界第一座垃圾焚燒電廠在美國麻省建成投產。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加拿大大多數城市都普及了固體垃圾焚燒技術(MSW)。
然而,最早發現垃圾焚燒爐會強烈污染環境的也是加拿大人。上世紀70年代MSW方興未艾之際,加拿大科學家便發現,這種焚燒處理方式會產生大量二惡英懸浮微粒,嚴重影響城市空氣品質和居民身體健康,因此他們著手研制控氣型垃圾焚燒爐。傳統的爐排式直接焚燒爐爐膛溫度低,且垃圾在爐膛直接焚燒,煙氣停留時間短,垃圾翻滾不夠,造成燃燒不安全,二惡英容易生成和再生。控氣型焚燒爐將爐膛分為低溫和高溫兩部分,垃圾先在700度低溫下充分分解,再在1000度高溫下完全燃燒,這樣二惡英和其它有毒成分生成概率大為降低。在各方努力下,1996年加拿大、美國達成協議,停建爐排式垃圾焚燒爐,并逐步淘汰現有的舊爐,推廣控氣型等新型垃圾焚燒爐,以減少垃圾污染。在這一原則指導下,舊爐逐步被淘汰,而垃圾焚燒技術的使用比例也在降低,在許多城市,垃圾分類填埋成為垃圾處理的主要方式。
雖然北美是垃圾發電的誕生地,但1996—2007年,加拿大并未興建一座新的垃圾發電站,這一方面是因為舊式焚燒爐被淘汰,而新爐成本太高;另一方面,其它發電方式成本不高,導致成本相對高的垃圾發電缺乏競爭力。而且,加拿大社會普遍重視環保,對垃圾發電意見很大,許多現有垃圾電廠都在居民強烈抗議中不得不停產,新建則更不可能。
近年來,加拿大人開始研究第3代垃圾焚燒發電技術。2008年,渥太華、溫哥華等地都有人提議建造新興的等離子電弧汽化垃圾焚燒電站,這種技術先將電流和惰性氣體輸入特殊噴嘴,產生高溫等離子流,再用這種高溫等離子流將垃圾中的有害成分快速分解,剩下的無害化碎屑再用于焚燒發電。然而由于技術復雜、成本高昂,加上公眾對這種新技術是否真能控制二惡英和溫室氣體污染心存疑慮,加拿大各地在落實第3代垃圾焚燒發電站項目過程中阻力重重,迄今并無一座投入商業化使用。
加拿大是聯邦制國家,俗稱“3級政府”(聯邦、省、市鎮),各司其職。環衛工作是市政范疇,因此垃圾工也歸市政府管理,并作為公務員歸為市府雇員范疇。不同的市鎮對垃圾工的管理架構并不相同,有的劃歸公園局管轄(公園局—教育委員會和市議會并列),有的則直接在市政府下設一個部門。
加拿大實行嚴格的垃圾分類制度,但由于垃圾回收工作屬于市級政府業務范疇,因此不同的市鎮在垃圾分類上有一定的差異。大多數市鎮都會領用市政府專門免費下發的分類垃圾桶,通常有3個:黑桶裝生活垃圾,綠桶裝花園垃圾,藍桶裝可回收垃圾。
少數城鎮有4個甚至5個分類垃圾桶,如果有第4個,通常是黑色的小桶,用于裝廚余垃圾;如果還有第5個,則是藍色小桶,用于裝廢舊電池等電子垃圾。也有極個別城市只有2個垃圾桶,即將花園垃圾和生活垃圾混裝,只有黑桶而沒有綠桶。
加拿大各市鎮在推行垃圾分類時一般會設立一定時間的緩沖期,緩沖期結束后如果發現市民繼續混雜垃圾,會對犯規者進行罰款處理。如2014年12月,大溫哥華都會局下屬的列治文市宣布,自2015年起強制實行廚余垃圾和普通垃圾分離規定(即增設第4個桶),設立緩沖期6個月,期滿后一旦發現混雜則予以罰款。
加拿大的垃圾分類十分徹底,全程貫徹。首先,如前所述,每家每戶甚至學生宿舍,都領有市政府免費下發的分類垃圾桶。其次,每周垃圾工會開著全自動垃圾車挨家挨戶收垃圾,這種垃圾車有大、小兩種提升裝置,大的用于提起公寓等共管住宅的大垃圾桶,倒進車斗再放回原地;小的用于提起獨立屋的小垃圾桶,不同顏色桶中的垃圾回收日是不同的。第三,不同類別垃圾的處理、填埋場地不同,因此在垃圾處理環節上也不會混淆。

加拿大垃圾分類工廠。分揀平臺結合了新技術,盡可能精細地分離不同材料。

加拿大Multi-Material BC (MMBC) 包裝和印刷紙回收計劃。該計劃所回收的包裝和印刷紙材料清單得到了全省一

奧斯卡——溫哥華國際機場的回收機器人。

美國華盛頓州的社區活動,人們利用廢棄物品創造出可循環使用、觀賞的藝術品。

美國華盛頓州的社區活動,人們利用廢棄物品創造出可循環使用、觀賞的藝術品。
垃圾分類回收實施中也存在一些問題和爭議,主要集中在有機、廚余垃圾回收周期太長上。傳統上垃圾工每周戶外工作的時間是3天,每天收1種顏色桶中的垃圾,但近年來由于工會的強勢,許多大城市都把收垃圾的間隔從1周改到2周,每周的戶外工作時間更壓縮到只有1天,導致廚余垃圾要2周才能收1次,盛夏時節蛆蟲滋生,十分難堪。在黑桶垃圾回收日的當晚,居民們在戶外拿洗車澆花園的水槍沖刷黑桶,是常見的一景。
北美的環保理念推廣已十分社會化,甚至“民粹化”。雖然“綠色和平”等過于激進的環保組織在北美日益邊緣化,西歐政壇呼風喚雨的綠黨在美國全無地位,加拿大也只是個“打醬油”的存在,但“非黨化”的“綠色非營利機構”卻十分活躍。這些機構熱衷于組織各種社會活動,阻撓其所認為的“非綠色非環保”項目,并積極在社會尤其是在青少年中擴大影響。
如今在北美幾乎所有學校里,“環保題材”都成為各種校內、校際文藝活動的首選主題,我的兩個兒子分別只有14歲和10歲,卻已在各種校園環保秀中扮演過十幾次各類“綠色角色”,從龍套性質的“海上漂浮塑料袋”“被廢塑料撐死的鯊魚”,到作為男一號的海灘撿瓶子小孩,不一而足。
既然要秀,就必然注重符號性。有些環保集會會要求與會者帶一個空塑料瓶之類當門票,我兒子則遇到過幾次學校要求購買指定環保T恤的事。此外,北美市鎮一級的花車游行之類慶典很多,門檻也不高,環保積極分子經常利用這類場合走秀,把自己裝扮成廢塑料、廢電子產品或不可降解垃圾的受害者,步行或站在花車上招搖過市。
客觀上,這些做法讓環保和綠色概念深入人心,以至于時至今日,很多政治家迫于政治正確,已經不敢公然質疑“綠色概念”,也確實促進了環保理念的普及和落實。但副作用也是有的。首先是過猶不及。過于激進地強推“綠色”,甚至對質疑、猶豫者“大打出手”,客觀上導致一些逆反心理的產生,許多生計受影響者不敢言而敢怒,形成一個立場相反、偏激、執拗度卻相似的“反民粹”群體。
其次,一些過于形式主義者被質疑“不過腦子”,?如“熄燈1小時”就引發了很大爭議。許多人指出,這種“熄燈再開燈”非但會造成許多電氣設備更大損耗,而且根本就不節能。我的大兒子一次扮演“廢塑料龍套”回來,就很是疑惑:“塑料最初難道不是為了環保而發明的嗎?不用塑料袋,亂扔垃圾是不是也不好?”疫情暴發前,他所在學校的幾個老師、學生倡議去溫哥華市中心參加“瑞典環保小網紅”桑伯格的“真身集會”,他和另一些師生就公開表示不認同,其中一個孩子質問:“這種集會難道不會產生更多碳排放嗎?”而另一個則反諷:“我還是留在圖書館復習,否則變成學渣就只能像桑伯格那樣去專職搞環保了。”
第三,不少人開始擔憂環保熱潮中的“鄰避效應”:不論加美輸油管、加拿大境內阿爾伯特省至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輸油管,還是大溫哥華都會局運送天然氣和成品油的管道,在修建過程中沿線都出現了“不得從我腳下過,但可以從隔壁繞過”的“鄰避式環保”干擾。擔憂者指出,這種“假環保真鄰避”,正在令環保理念蒙塵。
經過一輪又一輪的環保風,如今絕大多數北美人開始變得較為務實:環保當然重要,但先得過日子。美國、加拿大先后掀起了以環保為名的“極簡主義圣誕”,主張不用圣誕樹、圣誕禮物不用包裝、不收不寄圣誕卡,但風靡一時后漸漸難以為繼,近兩年已不那么起勁,許多人指出圣誕用品本身使用的就是專用材料,不至于給環境造成如“絕對環保主義者”所形容的那樣夸張的損害。
美、加先后嘗試推行“限塑令”,包括禁止超市提供免費塑料袋,禁止餐廳、咖啡廳等提供塑料吸管等,但這些嘗試日益受到公眾的質疑。有人指出,限塑令成了變相的賣塑料袋許可,與環保初衷背道而馳;還有人認為,廢除塑料吸管之類純屬形式主義,因為紙吸管的原料是木材,照環保主義者的邏輯同樣會導致碳排放濃度增加,而由于紙吸管非常不耐用,吃個賽百味動輒要用兩三根,豈不是增加污染?
號稱“環保之都”的溫哥華市,是大名鼎鼎的“綠色和平”組織誕生地,2008—2018年間擔任市長的羅品信更是環保急先鋒,他對減排的熱心異乎尋常。在他看來,汽車是碳排放大戶,必須削減,因此上任之后便力排眾議,在市中心主干道上大修自行車徑,還身體力行,帶頭騎自行車上下班,甚至參加自行車拉力賽為“不開車運動”造勢;為增加城市綠化,他不僅積極支持“屋頂花園”之類營造計劃,還別出心裁地想在溫哥華唐人街屋頂修建一個天下無雙的空中菜園子。
然而,這些本應在“環保之都”十分討巧的環保政綱,卻讓他在幾次連選連任中如履薄冰,最終落馬。最崇尚環保、一向以“綠色大溫”為傲的溫哥華人,為何對“綠色市長”翻白眼?原來,這位市長把自行車道修得欠妥帖,不但占據了沿街商戶卸貨的通道,還侵占了不少人行道;他搞的“屋頂花園”更是異想天開——那些唐人街上的樓宇都是老胳膊老腿的爺爺級建筑,平常下個雨還不時漏水,您還在人屋頂上修個菜園子,不時澆個水、施個肥什么的,那人家還住不住了?
說到底,即使熱衷環保的溫哥華人,減排覺悟也還沒高到愿為環保犧牲生活舒適、方便的地步。如果環保、減排能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那自然十分歡迎;若略有小害,也不妨顧全大局一下;倘如“空中菜園”般夸張,那是要堅決說“不”的。
一句話:環保重要,但過日子更重要。加拿大民眾固然熱心環保,但同樣希望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正因如此,近來不斷有人提醒在碳稅之類話題上意氣風發、快馬加鞭的特魯多總理“悠著點”,馬上又要選舉了,如果把握不好談理念和過日子間的分寸,可能就會“陰溝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