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鳳林



【摘 要】中共黨員入黨后,意味著要放棄以往自由散漫的生活,過有規律的組織生活,遵守黨的紀律。參加支部會議是黨員重要的組織生活方式。在中共創建和大革命時期,中共已開始探索支部會議制度,使其成為鍛造黨員、提升黨員組織觀念、傳播革命思想、開展革命工作的重要方式。從實踐來看,支部會議制度的運行取得了明顯的成效。然而因政策的不完善性、革命的復雜性、黨員組織觀念薄弱等多重因素的影響,運行實效并沒有達到中共的理想預期。同時,中共展示了較強的政策調試能力,針對支部會議制度實施過程中的問題進行相應的整頓。整頓的效果從總體而言呈現出積極向上的趨勢,但仍具有明顯的局限性,帶有濃厚的早期探索特質。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支部會議;組織生活;制度建設
【中圖分類號】K26; D23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6-6644(2021)03-0026-12
作為馬克思主義政黨,中共重視黨的基層組織建設,是其堅持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原則的必然之意,也是其借鑒蘇俄黨建模式的重要表現。對共產黨而言,黨員入黨后,必須放棄以往散漫的生活方式,遵守組織紀律,過有組織的生活。參加支部會議是黨員過組織生活非常重要的方式。中共在創黨時期和大革命時期就開始對支部會議制度進行創新性探索,取得了一定成效,也積累了歷史經驗。學界對中共基層組織建設已有較好的研究,為本文的研究奠定了基礎。然而從總體而言,學界對中共創建時期和大革命時期支部建設問題的研究仍較為薄弱,尤其是對黨支部運行的實證研究非常少,更沒有對支部會議進行專門研究。基于此,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以支部會議制度為研究對象,從宏觀與微觀相結合的視角,立體化地考察中共早期支部會議制度建立的思想基礎、運行成效、整頓措施及其局限,從而“以小見大”地呈現中共早期基層組織建設探索的努力以及客觀困境,剖析“組織生活”制度化的必要性、重要性及瓶頸。需要說明的是,在中共創建時期和大革命時期,中共黨團不分現象很普遍,“兩家不分”是特定時期的歷史問題。因此,本文的研究適當地把團組織也納入考察范圍。
一、支部會議制度的確立及其設置
支部是中共的基層組織,是黨的戰斗堡壘。如何使黨的基層組織鞏固,黨員的素質和能力提高,是中共建立后面對的重要課題。中共根據馬克思主義學說所采取的重要舉措便是利用支部會議制度來進行基層組織建設,塑造合格黨員。
(一)支部會議制度的確立
中共建立后,非常重視黨的基層組織建設,逐步確立了支部會議制度。
中共二大正式確立黨的基層組織設置,規定凡有黨員三人至五人均得成立一組。關于“組”的會議,黨的章程規定每星期由組長召集會議一次。中共三大把黨的基層組織名稱由“組”改為“小組”,要求“各小組每星期至少須開會一次,由組長召集之”,這明顯提高了會議次數頻率。中共四大第一次把黨的基層組織定名為“支部”,規定凡有黨員三人以上均得成立一支部。與此同時,支部會議規定得更為詳盡:“各支部每星期至少須開會一次,由支部書記召集之。但已分成小組之支部,其小組每星期至少須開會一次,由小組組長召集之;至支部全體會議,至少須每月舉行一次。”簡言之,支部會議至少每星期開會一次,會議的種類包括小組會議、支部全體會議。
同時,中共作為共產國際的支部,其基層組織建設思想受共產國際的直接影響。五卅運動后,中共的組織發展速度明顯加快,這給共產國際極大的鼓舞。共產國際認為,中共應該密切注意支部工作,支部毫無疑問應成為基層組織的領導核心,領導革命和組織工作。在共產國際的指示下,中共中央組織部發出《加強支部工作與組織統計工作等》的通告,指出支部應通過支部會議議決工作計劃,強調支部會議的議程應該規范化。1926年7月,中共中央擴大執委會通過《組織問題議決案》,強調會議制度的重要性,提出:“各種性質的會議,無論在怎樣情形之下,務須要設法舉行;只要各個分子在會前有預備,便是十分鐘或二十分鐘的會議亦是有益且有效的。支部或小組的會更不可間斷,在開會前預備自己的報告和意見,是每個同志的責任;召集開會,綜合各種報告作結論,執行決議和訓令,是每個組長與支部書記或干事的責任。”從其決議案看出,召開支部會議(包括小組會議)必須是一項常規化的制度。考慮革命工作、環境的復雜性、多變性,中共對支部會議的時間、地點沒有硬性規定,給了基層組織以較大的自主性、靈活性。
中共五大后中央政治局會議通過的《第三次修正章程決案》繼續規范了支部會議制度。章程規定:支部干事會每兩個星期至少召集一次支部黨員大會,“報告支部干事會的工作,及討論支部所在之機關或區域內的一切實際政治及經濟爭斗的問題”。不難看出,鑒于大革命后期革命環境的惡劣,支部會議的召開頻率由“每星期至少一次”改變為“每兩星期至少一次”,其內容更偏重于具體革命任務的討論、決議。
(二)支部會議的具體設置
在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過程中,中共對支部會議制度的具體設置進行了思考,諸如規范支部會議的責任定位、會議程序、報告內容等。
一是支部會議責任定位。支部會議制度自確立后,基本被中共中央定位為基層組織建設的重要部分。如1924年5月,中共中央在其通告中指出:“開會時應常常提出具體的政治問題討論,依本黨機關報之主張,以教育各個同志”;“每次接到中局文告后,應即提出會議討論,并盡力執行”。支部(小組)會議的重要責任為教育黨員與討論上級決議等。
各地在實施過程中,對支部會議的責任定位認識得更為深刻,規定得更為具體,包括支部會議擔負訓練黨員、解釋決議、研究問題、制定議決案等方面的責任,尤其重視通過支部會議訓練黨員,提高黨員的工作能力和理論水平。換言之,支部會議是訓練黨員、研究闡釋革命理論、傳達決議非常重要的方式。
二是上級對支部會議的督導。為了使支部會議有效、有序進行,中共各地黨組織不同程度地強調了上級對支部會議的監督和指導。早在國共合作初期,北京等地中共黨團組織就已經注意這一問題,強調要克服地方組織渙散的缺點,必須加強地委等上級組織對支部的指導。五卅運動后,支部會議已有了規范指導的迫切需要。1926年1月,中共唐山地委明確規定:“支部及支部干事會開會時,地委須有一人以上出席,幫助支部書記作政治的主義的教育宣傳,以使同志對中國的實際問題有個明確的觀點,對主義有系統的知識,尤其重要的是使每個同志能以理論的觀點,分析各種問題。”可見,地委(上級組織)對支部會議的指導是方向性、總體性、理論性的。到了北伐時期,上級的督察更為頻繁。1926年12月,中共上海區委引翔港部委的工作報告明確指出“每個支部和小組會,部委均派人參加”。即支部的直接上級——區委或部委,對支部會議進行指導、監督,已成為上級工作的重要部分。
三是支部會議主要內容。支部會議的內容也有原則性的規定。如1925年8月31日,團鄭州支部會議所討論的問題多是隨時所發生的實際問題,如紗廠罷工的原因、罷工的政策、教訓等等。1926年2月,中共南口地委則報告其支部會議“每次都有政治報告及問答”。同一時期,唐山黨團組織列出支部會議的內容如下:“a.政治報告及討論。b.討論活動方法及進行計畫——討論現實黨的政策和計畫的具體方法及如何發展團的組織。c.個人報告及批評。 d.其他。”可見,支部會議的內容主要是解釋黨的理論和決議,討論政治報告、支部發展政策及議決問題。
四是支部書記在支部會議中的作用。支部書記在支部會議中具有核心領導作用,負責匯集會議中的黨員意見,作出決定。早在國共合作初期,團粵區委就規定:“支部或小組會議時,須特別注意于個人工作之報告及批評,由書記匯集各方意見,作成結論,以養成團員互相訓練的習慣。”也就是說,支部書記要站在制高點,綜合各方意見,作出正確的決定。同時,支部書記負責把支部會議的內容寫成報告,向上級匯報。上傳下達是支部書記在支部會議中的重要作用。
二、支部會議制度的運行與實效
在中共創建和大革命時期,黨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水平不高,政治素養偏低,尤其是黨員對黨組織生活的形式并不適應。為了解決這一問題,中共對支部會議制度的落實較為迫切。由于各項復雜因素的影響,支部會議制度的運行取得了明顯成效,但也有很大不足。
(一)支部會議常態化的迫切性:黨員須過組織生活
黨員革命思想水平低、政治理論素養不高、組織紀律不強等,必然導致黨的基層組織不堅固,失去應有的戰斗堡壘作用。面對這一難題,中共試圖通過支部會議這一方式,達到鍛煉黨員、鞏固自身組織的目的。
各地的報告普遍可見對黨員革命理論水平過低的判斷,以及對改善這一困難的思考。1926年1月15日,中共南京地委的工作報告提到“此間同學確是很幼稚”,為此,不得不加重支部訓練。例如,在學生支部,通過支部會議討論政治報告、黨員作工作報告和自我批評、學習理論問題等;在工人支部,則側重通過支部會議討論政治問題、學習支部須知、報告支部事務等。即通過支部會議,來改變黨員思想幼稚的現狀,提高黨員能力。同一時期,中共北方區南口地委也不得不承認:“同學中只有少數人能看《向導》《政治生活》及《中青》等,而大多數則須用口解釋講演,才能明了。”在其看來,原因之一在于缺乏正規訓練,如“黨團缺乏于多開會”。
同時,黨員不守組織紀律、不習慣過組織生活的現象時常發生,這使中共認識到這一危機的嚴重性。1926年7月1日,中共浙江寧波地委直言,所屬各支部對支部會議召開不積極,會議都未能按期進行,支部書記也未能盡責。即使到北伐時期,支部會議制度的實施已有數年,但不積極過組織生活的現象仍較為普遍。具體到各支部,雖然有所差異,但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這一問題。如1926年10月6日,上海南市部委就報告了其所屬11個支部的情況,不少支部都沒有按期開會或開會效果不佳,尤其是永利支部“過去好久沒有開會,其原因是同學他去,不報告部委,來了也不報告”。黨員的這種自由散漫生活,與中共的組織嚴密原則是不相符的。正因為如此,各地組織才會不厭其煩地向中央報告這一類問題,尋求解決之法。鑒于此,支部會議制度的規范化運行自然成為中共的重要選擇之一。
(二)支部會議制度的運行成效
支部會議制度的確立及其必要性,使支部會議的運行成為應有之義。總體而言,支部會議制度基本在各地實施,取得了積極的效果。但其效果存在較大的差異,這種差異因時因地因環境不同,表現也不同。
以上海為例,大致可觀察其運行實效。五卅運動后,革命氣氛逐漸高漲。上海黨組織對基層組織的發展比較重視。1925年9月,中共上海區委召開會議,各部委報告了支部會議的執行情形,即各部委都落實了支部會議制度,并且重點發揮了支部會議鍛煉黨員的作用。從會議議程、內容看,支部會議主要是偏向政治問題闡釋、實際問題的報告及討論等。但各部委支部會議的效果不一,如小沙渡部委能夠做到每星期至少召開一次會議,黨員也能在會議中作討論和自我批評,對黨的信仰普遍較好;而浦東部委則相對差,召開會議較少,黨員對黨的認識也較為模糊。即北伐前上海推動了支部會議制度的實施,但各地對這一制度的執行力有所差異,總體呈現出較好的局面。
北伐時期,上海黨組織更加強調支部會議制度的推行。從實踐來看,這一時期支部會議制度確實在基層得以廣泛推行,但執行的效果不太符合中共的理想預期。1926年10月,在中共上海區委會議上,各部委報告了支部會議的具體情況,基本表明支部會議的執行雖然盡力落實,但是不盡如人意(見表1)。
從表1看,中共上海區每個部委面對的革命環境不同、每個支部的具體情況不同、黨組織發展的速度不同,所以支部會議的執行情況也有較大差異。但從這一時期的總體情況看,每一個部委都盡力落實支部會議政策,并且創造條件來提升會議執行效率。即便如此,有些支部仍然沒有召開會議,或者到會者不多,最為明顯的是,黨員也因缺乏支部會議等組織訓練,革命表現不良。
上海的情況具有代表性,其他地方組織的支部會議情況也大體如此。廣州作為大革命核心區域,一直以來對組織建設比較重視,意圖做成組織工作模范。1925年11月30日,團廣州地委組織部對支部會議的執行情況進行了統計。應該說,團廣州支部會議的執行效果還是比較好的,有的支部如粵漢路支部、瓊崖支部召開會議的次數甚至比規定的會議次數多,近一半的支部全部同志都能到會,并且地委對支部會議的指導能進行。然仍有個別支部如花地油業支部不能開會,或者不能按照規定開會。可見,即便在革命中心地廣東,受制于各項復雜因素的影響,支部會議的效果仍然不能達到中共的理想預期。
三、黨員對待支部會議的態度和表現
入黨后,黨員必須改變個人的自由散漫生活方式,適應黨的組織生活。這樣一種新的組織生活方式必然給黨員帶來較大的沖擊。在環境、訓練素養、革命理論、階級屬性等各項因素的作用下,黨員對待支部會議的態度也不一樣。總的趨勢是,不管是主動或者是被動,黨員逐漸認可了支部會議制度,大部分黨員能夠參會。
第一次國共合作初期,團北京地委在李大釗等人的指導下,組織建設相對規范,支部會議制度的執行也如此。在此情況下,大部分黨團員能夠按期開會,但是因黨團員大部分都是學生,一到寒暑假,他們常常選擇回家而不愿意過組織生活,導致支部會議不能如期召開。并且,此時的支部會議制度還不夠規范,很多黨團員都不知道如何開支部會議,具體表現為“因同學中對于主義觀念缺乏,除地委的人于參加時多加解釋,他們即覺無言可發,有許多問題提出來了,他們也只能作簡單的答復,僅寥寥數語,不能發言者亦多,會議中無多精彩之故即在此”。也就是說,很多黨團員還不知道如何過組織生活,如何在支部會議中發表自己的看法,以及參與到支部的工作中去。
五卅運動后,隨著支部會議制度的逐步完善及其推行力度的加大,很多黨團員對支部會議的認知度逐漸提高。1926年1月,中共上海引翔港部委專門報告了支部會議的問題,并且對黨員的表現考察得非常詳細(見表2)。
從表2可知,多數支部能夠開會,約半數支部能夠依據制度每星期召開支部會議一次,并且大部分黨員都能夠遵守組織紀律、參加會議、討論實際問題。但是,黨員表現的不足也是明顯的,如能夠主動發言的不多,并且不太熱心聽政治報告,開會的意愿不夠主動。
北伐后,中共基層組織發展迅速,新的支部、黨員不斷涌現。不過,擴黨的速度與基層黨組織建設的成效并不完全一致。1926年8月20日,中共上海閘北部委在關于上周的工作報告中談及所屬18個支部的開會現象,其中能開會的11個,不能開會的7個,開會能到者7/10,具體表現為:“a、同學多數不感覺興趣。 b、各支部都覺得問題太多時間不夠。c、會場秩序多散渙。d、一半同學發言,一半同學多不發言。”也就是說,雖然一半以上的支部能夠開會,但黨員對開會不太積極,對這種組織生活形式并不熱衷,尤其是會議紀律渙散,黨員在會議中不能表達自己的觀點,自然也不能很好地鍛煉黨員隊伍。吳淞獨立支部的情況也類似。各支部黨員在會議中的表現也是不同,即有些很好,有些精神很散漫,有些討論不甚切實。即使到了大革命后期,雖然支部會議制度在地方得到盡力落實,上級對支部會議的指導也頗為盡力,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執行效果仍然有差異,不少支部黨員并不能真正過好組織生活。不容忽視的是,在革命環境比較惡劣的環境下,黨員的革命熱情往往低落,常常不愿意過組織生活,對黨組織持懷疑態度,加上其他黨員的消極影響,表現
更甚。
實際上,黨員不想過組織生活的心理較為復雜。1926年10月25日,中共上海區委的報告入木三分地描述了黨員對待支部會議的心理。報告指出:“(關于各支部方面)清查數量固定分子。在過去數量的報告,除了根據不可靠的名冊外便很難統計,因為同志中常有許多分子時去時來。你若說有,不錯,名單上與工廠中是有的,可是小組會他常不到;你若說沒有,可是罷工時候和各種大小政治運動中他又非常努力參加,有時比常來開會的忠實同志還要勇敢些。這確是事實。推其原因約有數端:(一)做工后的疲勞,怕開會。(二)從來未過過這種抽象的生活,受不住束縛。(三)開會的材料太理論不感覺興趣。(四)他們要的是實際的行動,他們常說‘有事情的時候通知我,一定來的,這句話與事實就可證明。(五)怕來開會時被廠里知道了要開除。(六)受家庭的壓迫與事務的束縛(尤以女同志為甚)。(五)(六)兩項是一般工人的共同心理。”從其報告看出,黨員不愿意開會并不代表他不革命、不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不適應組織生活的方式,并且怕參加支部會議影響了工作生活的正常進行,尤其是一些工人怕開會影響不好,甚至被廠方開除,失去經濟來源。此外,支部會議本身的吸引力缺乏,尤其是一些會議內容枯燥,挫傷了黨員的熱情。
個人的體驗也可補充說明上述觀點。大革命時期,女工出身的工人領袖劉群先入黨后,面臨著過支部會議組織生活與工作生存的矛盾。誠如錢塘在《女工出身的劉群先》一文中所說:“她常常要放棄工作去參加黨的會議。因此廠里的工頭對她嚴厲起來。同時廠方當局,給共產黨的秘密活動弄得極為恐怖。她熱誠地工作著,為了不能積極展開而感到煩惱。”工人黨員的個體經驗表明,以支部會議為代表的組織生活方式想要徹底融入黨員的行為準則,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各種主客觀因素都在羈絆黨員參與支部會議,黨員的心理表現也變得復雜。
四、支部會議制度的整頓及其局限性
面對支部會議制度執行上的偏差、效率低、黨員組織觀念不強等各種問題,中共進行了積極應對,出臺了相關的政策進行調整。整頓確實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不可否認,受限于各種主客觀因素,整頓效果并不理想,具有很大的局限性。
(一)整頓措施
敢于直面問題,不斷調整政策適應革命發展的需要,是中共自成立伊始就具備的強大能力。支部會議制度的執行并不一帆風順,在各地各時期遭遇到各種不同的困難,適時整改是應然之舉。其措施主要有:
其一,健全支部組織。組織健全尤其是支部干事會或支部書記的設立,使支部會議的召開有了可能。在中共看來,支部的整頓必須要把支部的組織健全起來,“支部組織中最重要者為干事會,干事會組織得不好,支部必不能起很好的作用,以后各支部要特別把干事會組織得完密”,“干事之下為小組,每滿十人即可分為二小組,但以開會適當與否為標準”,“此外干事組長的人選,也要特別慎重,終要是該支部中最有能力的同志出來擔任此項工作,那就能使該支部的力量格外的充實而強固了”。簡言之,只有在健全支部組織的前提下,支部會議制度的落實才會有可靠的保障。
其二,嚴肅批評,加強督導。針對各地在推行支部會議制度中的懈怠或不作為等現象,中共強調要嚴肅批評,同時上級組織加強督導,務必使這一制度能真正落實,取得成效。早在第一次國共合作初期團粵區委要求各地召開支部會議時,強調地委應負督導之責任。五卅運動后,與基層組織建設的重視度一致,各地對支部會議執行的低效率進行了批評,并提出上級組織的督導之責任。這一觀點,在后期進一步強化。1927年1月1日,中共上海區委會議進一步強調,為了整頓支部會議的秩序,支部開會“部委非出席不可”。
其三,強化組織紀律。中共通過強化組織紀律、提高黨員的組織觀念等方式,來提升支部會議執行的效率,改變不良習氣。在其看來,因過節或其他事務不開會,黨員就不合格,“你曾否重視區委的通告,是不是舊氣習戰勝C.P.鐵的紀律?是不是存心蔑視黨的紀律?”“假使每個同學都如此,團體成一種什么現象?是不是腐化?”甚至嚴格規定了黨員違規不參加支部會議的具體懲罰:“1.每支部每周須開會一次,各同志務必到會,如第一次不到,須由支部書記詢問理由,如無故不到,當面警告,第二次不到會,由支書報告部委,由部委派人談話;第三次不到會,即執行紀律,實行處罰!但請假及特別事故,不在此限。2.每支部每次開會時,要各同志報告工作,如一周內沒有工作報告,當加以嚴重處罰。”可見,支部會議紀律的規定不僅具體,而且比較嚴格。
其四,訓練教育。中共也希望通過訓練教育的方法來提高黨員的組織觀念,使其能自動自覺地參與支部會議。中共上海區委一針見血地指出,要使支部強固,必須整頓支部,其方法之一便是“支部的訓練”,即訓練支部書記,切實指導其工作方法,多辦訓練班,訓練各支部書記及其他活動分子,并多召集會議。也就是說通過訓練,提高支部書記及活動分子的能力,使支部會議的召開更為有效。普通黨員的訓練同樣重要。1926年10月7日,中共上海南市部委在其工作計劃中指出:“以后特別注重下層的訓練,除對支部書記加以嚴厲的督促外,對于同志個別的訓練,務使各個同志能夠明瞭自己的責任,自動的工作起來,不像從前這樣的只有上層沒有下層。”也就是說,通過訓練教育,促進黨員組織思想的轉變、能力的提高以及組織觀念的提升。
(二)整頓的效果及其局限
整頓的效果直接檢驗整頓措施的得失及有效性。在中共創建和大革命時期,黨不斷地調整支部會議政策,為此,其整頓有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與之相隨,整頓的效果也不一樣。總體而言,中共的整頓措施對于支部會議制度的推行、深入,產生了一定的積極效果,但仍然無法脫離這一時期中共因理論缺乏、經驗不足等因素導致在政策上的不完善,效果也具有明顯的局限性。
五卅運動前,支部會議整頓措施已實施,并取得了初步的成效。例如,1924年12月10日,團武昌地委報告了整頓支部會議情形,即每個支部都明確規定了開會時間,地委派人參加支部會議,報告政治狀況,指導支部工作,解答支部問題,支部書記詳細報告支部一周情形,同志間討論問題,互相批評。在其看來,這些措施“逐漸實行”,尤其是“現各支部(除一、二例外)均能按時開會,開會時情形也極好。組織上較前嚴密有生氣的多”。可見,其支部會議的整頓已有一定的成績,尤其是按時開會、開會紀律等明顯改善。
五卅運動后,整頓效果顯現,但也有明顯的地方差異性。上海一些組織工作較好的部委在整頓支部會議方面做得較好。1925年12月18日,中共上海引翔港部委報告所屬支部經過整頓后的情形,“支部中能每周開會,能負責介紹,能實際活動,能指揮群眾,要算東華,同興、上海一、三[廠]、電氣五支,其余如大康、裕豐、永安、祥泰、三新則較遜(永安、祥泰日見復興)”;“支部,書記及部委三種會議皆每星期一次,舉行書記會議情形較前好(人數較能到齊,討論問題較切實)”。從其報告看出,支部會議能夠按時舉行,執行了支部會議的常規化,同時通過整改,支部會議的效果也不錯,提高了支部整體的工作效能。北京在支部會議整頓方面也有了效果。例如,1926年1月,中共南口特別支部經過政策調整,支部會議能做到每周開一次,同志對于支部會議的態度好轉,“大都能按時出席”,同志對于批評“除一二人外,都還能誠懇接受”,并且“主義的解釋,在每次會議中都有,大概每個同志腦筋中都有了一點影響了”,在會議上同志對于問題的答復也更為積極。可見,南口特別支部經過整改,效果已經顯現,尤其是支部會議的常規化,黨員對支部會議的態度都有很大的提升,但是這種改善不是根本的,尤其是黨員對革命主義的理解不深,對組織生活的展開較為生澀。
北伐后,支部會議整頓大范圍實行。從各地實踐看,這種整頓往往因地方組織的工作方法、革命環境、黨員素質等各項因素影響,其效果不一。實際上,南京、無錫、寧波等地的情況說明支部會議整頓確實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但不盡善。至1926年10月,南京、無錫、蘇州、寧波四地共有11個支部,原來只有3個支部開會,130名黨員,能到會者僅1/4,經過一兩個月整頓,“現整頓能按時開會者八支,數量一百六十,可以打八五折。同志膽太小,前次稍一壓迫,大家害怕不得了,甚有逃跑不知蹤跡者”。顯然大部分支部的整頓效果最為明顯的是,開會更為常規化,到會人數增多,但是黨員的組織觀念仍然較為薄弱,對組織紀律的理解和執行仍有待提升。
上海等地的情況也說明,支部整頓往往與革命斗爭緊密相連,為此,其效果常常隨著革命斗爭的高漲或低落出現較大變化。1927年1月2日,中共浦東部委關于1926年12月份的工作報告表明,以響應上海工人武裝起義為中心,支部整頓工作開展,一些支部也取得了成效。祥生支部“同志多有貴族工人的色彩,他們依賴領袖的心理非常之濃厚,除了支部書記和極少數同學做點事外,其余盡是些旁觀者”,但12月份較前有進步,“(一)開會可到十分之八;(二)現有極少數人活動,并非以前只有書記一人作事”;南洋支部以前開會“未曾到過六個人,現時至少可到十分之七(不到會的盡是男同學)”;英美老廠支部自改組后算是浦東最有進步的一個支部,表現為“干事會能夠開會,且能起點作用,支部書記對內對外尚能應付事情,男女同學都有相當的活動能力”;英美新廠支部同志到會者有十分之七,但支部書記懦弱;小輪駁支部、榮昌自來水廠支部、爛泥渡支部、其昌棧支部、十八間支部等作用不大。由此可見,整頓措施確實在一些支部得以實施,且取得了成效,但是不同支部的表現和效果不一樣。
要言之,中共早期進行了支部會議的整頓,對其方法進行了初步探索,包括完善組織結構、強化組織紀律、加強上級組織的監督指導、提升黨員的組織觀念等。這些整頓措施不僅具有思想上的進步性,而且也在實踐上收到了一定的效果。然而,受革命環境、整頓措施、黨員思想等各種因素的影響,整頓的效果并不理想,帶有明顯的局限性,尤其是黨員的組織觀念仍較低下,開會的形式雖具備但內容仍較空泛,會議產生的效果不夠好,并且這種效果帶有明顯的地方差異性,不同地方有著不同的表現。
五、結語
綜上所述,中共自成立伊始即堅持馬克思主義建黨學說,把會議制度作為組織建設的重要手段,把黨員生活納入組織體系。與基層組織建設相一致,支部會議制度在大革命時期基本確立,并成為黨員重要的組織生活方式。從理論和實踐兩方面言之,中共對支部會議制度進行了合理的設置,并從責任定位、會議程序、會議內容、上級督導、支部書記責任等方面構建了支部會議的運行機制。與革命的發展形勢、組織發展的趨勢一致,中共大力推動支部會議制度的落實。從其效果來看,支部會議制度的運行因革命發展階段不同、革命環境不同、地方黨組織的能力強弱等出現較大的地方差異性,但總體而言支部會議制度基本得以落實,取得了積極的成效,尤其在革命發展較為順利、組織建設較好的地區較為明顯。
毋庸諱言,支部會議制度作為一項組織制度,地方落實并不順利。黨員對待支部會議的表現及其心理即為重要佐證。大部分黨員或主動或被動地參加支部會議,遵守組織紀律,然始終有不少的黨員不能從散漫的生活方式過渡到嚴格的組織生活當中。他們不愿意過組織生活的心理是復雜的,有個人生活方式的固守,也有個人生存危機下的退縮,還有對革命環境惡劣的懼怕,甚至支部會議吸引力缺乏等。與之相通,分析阻礙支部會議制度執行的因素充分說明革命環境、革命工作的多變和黨員組織觀念薄弱、組織不健全、沒有場地等方面的消極影響。同時,也應該看到中共早期已開始展示較強的措施應對能力。針對支部會議制度執行出現的各類問題,中共出臺了相應的措施進行整頓,包括健全組織、強化組織紀律、上級督導、訓練教育等。在多重措施的整合下,支部會議整頓確實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如基本保障了支部會議召開的常規化、黨員出席會議的比例大幅度提升、黨員組織紀律加強等。然而,這些整頓因各項復雜因素的影響,存在較大的不足,呈現出濃厚的早期探索特質。中共早期對支部會議制度的探索具有重要的歷史作用,其經驗也具有重要的借鑒價值。應該說,支部會議制度自這一時期確立后,基本延續至今。從某種程度上說,中共始終在早期支部會議制度的基礎上,不斷完善其組織設置、改善其執行方法,從而使當代的支部會議制度具有了歷史的延續性和與時俱進的現代性。
[作者系歷史學博士,江西省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國共產黨早期基層組織發展及其歷史經驗研究(1921—1927)”(17BDJ026)的階段性成果。
代表性論文有朱華:《試論大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對基層組織建設的探索》,《中共黨史研究》2006年第4期;張明楚:《中國共產黨對于支部建設理論的早期探索》,《上海黨史與黨建》2005年第5期等,從制度的宏觀層面梳理了中國共產黨早期的支部建設理論。只有少數論文如孫會修:《大革命時期中共上海區委的城市支部研究》,《中共黨史研究》2016年第1期,從微觀層面考察了上海支部以組織力為核心的運行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