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
西班牙一家銀行拍過一個很成功的廣告:小鎮廣場上,小姑娘為拉大提琴的藝人投幣,原本大提琴獨奏的貝多芬第九交響曲,陸續引來附近的居民攜帶各式樂器參與到合奏中,成為一段街頭快閃行為藝術。
我看這個廣告的時候,關注點和旁人不太一樣,是羨慕每個人都會一門樂器。我幼時有個鄰居會拉小提琴,閑暇無事,他就在家練習,盡量把琴聲壓低。我聽他拉《梁祝》,覺得很像電影《洪湖赤衛隊》的主題曲,便好奇地問他,這是不是《洪湖水,浪打浪》?鄰居停下弓弦,充滿同情地望了我半天。那種肢體語言,我多年后看到馬云在電視節目里說對錢沒興趣,最后悔創設了阿里巴巴,撒貝寧望著他的眼神,才回想到其中具有多少的話題性。
我當時很不服氣,因為我看過《梁山伯與祝英臺》的電影,就是一男一女“咿咿呀呀”不停地唱,看得讓人直打瞌睡。除了電影最后,地面裂開,冒出一陣青煙、飛出兩個蝴蝶值得一看之外,精彩程度比《洪湖赤衛隊》差遠了。我不明白,為何說《洪湖水,浪打浪》就比《梁祝》低人一頭,就要受到鄰居的鄙視。但受此事的刺激,我決心學一門樂器,以娛脫愚。

同學中有人會拉手風琴,學校每次文藝匯演,壓軸節目就是他登臺獨奏。他邊拉《紅莓花兒開》邊搖頭晃腦的樣子,在我們這些羨慕嫉妒恨的人看來,像極了便秘的神情。但這絲毫不影響他成為女生眼里的偶像。我曾私下問他,學拉手風琴需要多久?他卻答非所問,說手風琴的價格很貴,相當于幾個月工資,還是就著手頭上現有的樂器學更實際。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就像趙本山在小品里被人問及家用電器,只能以手電筒充數——當時我家也只有一把缺齒了的口琴。
我最接近學會的樂器是吉他。過去夏日夜晚,常有人壓抑不住青春躁動,坐在一起抱琴彈唱,如果碰巧有姑娘從旁邊經過,往往會有人大吼一聲“我是一匹來自某某街的狼”,想要博出位吸引關注。我也借了一把吉他回家練習,但苦于無人指點,只能持續發出噪音,家人很快就煩了,威脅再彈就把吉他摔出去。我后來看到很多不同的人回憶少年時代學彈吉他的遭遇,就發現海明威所說“又窮又年輕的”生活,到處都是一樣的。
到今天,樂器仍只會敲鑼的我只能用經濟學理論安慰自己,人有了精細分工,社會才會更繁榮。就像我的上一代,很多人都會理發、做裁縫、打家具、組裝收音機,凡是會做的都是自給自足,看似很省錢,實際上每個人的生活水平都很低。所以,我在清楚自身天賦不夠的情況下,也沒必要做一個周身是刀、卻又把把不利的人。因為我每天到公園運動,已見過許多人玩了一輩子的樂器,仍然歡樂得像個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