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與遲乃義同志本是1960年考入吉林大學中文系的同班同友;他因患病休學一年,畢業后又都先后到了國務院的文化部系統和出版署行業,彼此還曾共事多年。兩人可謂同學、同事、同鄉(吉林)、同好(詩歌),有此“四同”,不可多得!盡管我已到了耄耋之年,謝絕一切序評之類文章,但對乃義索序,我實無法搖頭拒絕。相識、相交、相處、相助60余年的深情厚誼,讓人難以擺手推辭。
他在《遲乃義詩文選·出版說明》中寫道:“也許,在今后的某個時候,還會出一個像點樣的詩集”。據我猜測,這本《集安堂詩詞》大概就是那個“像點樣的詩集”吧?可惜,我已垂垂老矣,無力寫出“像點樣的”序文來了!勉為其難,唯有濫竽充數而已。
這部詩集,豈止“像點樣”?簡直“大手筆”!借用他的詩句說,就是“牽來一管生花筆,寫下三生不了情”(《三韻小律》),據說,唐代詩仙李白夢筆生花,名聞天下;南朝梁代江淹生花夢筆,文思大進。“三生”系指佛教所謂的前生、今生、來生。生花一支妙筆,寫盡三世真情。乃義不攀詩仙,不追“三生”,卻有詩人天性,能寫世間真情,如其《學詩雜詠》:“詩人逸興盛時鳴,妙境唯求苦嘔成。游歷新交清韻起,神思健筆述真情。”《集安堂詩詞》計分“紀游篇”“詠物篇”“情誼篇”“藝林篇”“節令篇”五輯,收錄詩詞307首,都是詩人乃義的所經所歷、所思所感。寫得如何?有詩為證,讀者們自可揣摩,我只談點感受。
他在《偶成》詩中說:“人生難得是知音,苦樂相通鑒寸心。私語傾懷無阻障,幽情夢醒意追尋。”所謂“知音”,即是彼此互契、相知的朋友。而人之相知,貴在知心,也就是苦樂相通、寸心互鑒。然而,“知己悵難遇,良朋非易逢”(唐·岑參《送王著作赴淮西幕府》)。亦即乃義詩說:“知音自古難尋覓,流水高山世共珍。”(《鷓鴣天·寄友人》)故而倍加珍惜。這種真摯而又深沉的友情,擴而大之,推而廣之,便成“情誼篇”詩輯里的作品,包括故鄉情、師生情、學友情、同事情、詩友情、藝苑情等等。乃義為之賦詩,予以真誠謳歌。
試看其詩,情誼綿長。“五女畫屏美,仙境在人間……風調雨順地,塞外小江南。”(《集安贊》)離鄉游子,反觀故土,吉林省集安市北部有座五女峰國家森林公園,正如仙境一般,美似塞外江南。故鄉之情,令他“萬里遠行思集安”(《念集安》)。“良師啟智珠生筆,后學新篇奉首功。”(《求教于公木老師書房》)公木老師是“延安時期”的老革命,又是卓有貢獻的老詩人、《軍歌》的詞作者,還是著作等身的老教授,曾為我們開過多門功課,不僅傳道授業解惑,而且在我們“畢業后多年”,作為學子,乃義“又攜詩稿”,直“赴公木老師家求教”,公木老師依然“給予鼓勵,并推薦發表詩詞的報刊”,“后學”作者不忘“良師”之恩,高度加以贊揚。師生之情,溢于字里行間。“鳴放宮前邀月影,文科樓里探珠緣。”(《記吉林大學北京校友聯誼會》)鳴放宮既是吉林大學的圖書館,又是全校聚會的大禮堂;而文科樓則是中文系的教學樓,是全系的授課地,均為同學的活動場所。詩中稍一觸及,便會讓人浮想聯翩。“滿族發祥長白山,紅樓評述續新篇”(《贊景河紅樓新花》),是送給同窗學友陳景河的贊美詩:景河曾是當年中文系1965屆的已故班長,后成紅學專家,對于《紅樓夢》研究有著獨特貢獻。此外還有詩送劉景祿、薛焰夫、丁國成、姜錚、蕭寬諸位同窗。學友之情,不言自明。“解語名花香世界,通靈歸島競鳴春。”(《詠中國美術出版總社》)乃義任過中國美術出版總社的黨委書記兼副總編輯,樂為美社吟詠,是其同事情深的具體表現。“總編美術精勤業,旨遠辭葩錦繡篇”(《贈林陽》)林陽榮任美術社總編輯,擅長詩書。兩人共事有年。此詩稱贊林陽業精于勤、詩書錦繡,見出乃義的同事之情非比尋常。“臧翁小院即詩城,環璧書香滿室明。”(《訪臧克家》)臧老在世被譽為“詩壇泰斗”,但他毫無名人架子,和藹可親,平易近人,1994年曾為丁國成、遲乃義主編《中華詩歌精萃》(上、下)擔任顧問,并題過詞:“弘揚中華詩傳統,創造世界當代詩。”由于感其厚意,乃義登門致謝,方有此作。臧老盡管年事已高,卻視詩歌愛好者為忘年詩友,來訪的作者詩人,不絕如縷,故其單門獨院被稱為“詩城”,泰斗成了詩友。“驚世丹青須妙筆,雅玩墨韻可傾城。”(《謝戴敦邦先生贈“雅玩圖”》)“知心尋覓兩心傾,藝苑逢春笑語盈。”(《贈別友人》)均寫詩壇畫界,抒發藝苑之情,乃義在美術出版事業工作多年,接觸大批書壇圣手與繪畫名家,廣交朋友,情同手足,,抒寫出來,亮目動心。張福有同志榮兼吉林省委宣傳部副部長、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長白山詩詞》主編等職,也是集安人,可稱乃義(做過吉林省委宣傳部處長)同事、同鄉、詩友。乃義多詩贈道:“長才鄉友近同年,詩賦驚人數百篇”(《賀福有詩集出版》),“詩友鄉鄰氣勢鴻,摛文履事國魂豐”(《贊福有尋脈白山》)“故鄉呈美景,歡悅與君同。”(《次韻福有詠家鄉集安出圖虹美景》)則同時寫出詩人的多種情誼。
由此可見,乃義是位感情豐富的詩人詞家。原《詩刊》副主編、《中華詩詞》主編、詩人、論家楊金亭有言:詩人屬于“情種”,都是“感情的富翁”。郁達夫《釣臺題壁》詩說:“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是的,情多能累美人,但卻有益于詩。魯迅先生說過:“感情已經冰結的思想家,即對于詩人往往有謬誤的判斷和隔膜的揶揄”(《詩歌之敵》)遑論寫詩?因詩主達性情,無情即無詩。唯有情感豐富的人,才如宋代蘇軾《文說》所言,詩文便“如萬斛泉源”滔滔汨汨,不擇地而涌出。
乃義詩中寫道:“耄年回首平生事,學子情懷逐日豐。”(《贈吉林大學文學院》)人到老年,喜歡回首平生往事,而對故舊朋友更覺親近篤厚,恰如唐代白居易《詠老贈夢得》詩中所說:“情于故人重,跡共少年疏。”疏于少年而重于故交,因而賦詩相贈,誠如其詩:“詩篇律細長吟誦,書畫功精留錦箋。”(《中直作家聯誼會有作》)乃義退休之后,就在北京琉璃廠處開一畫廊,代為書朋畫友經營書畫大作。“身外無余事,唯應筆研勞。”(唐·張籍《和左司元郎欽居于苔其四》)獨坐畫廊,平時閑暇無事,正好吟詩作書,如他所言:“有閑百煉敲詩律,閬苑探花神韻牽。”(《小寒》)獻給故友知音,為數不少,佳作甚多。自然,其余詩輯之中,亦富清詞麗句,讀者自可雅賞。
(丁國成,原任中國作家協會五、六屆全委委員,《詩刊》常務副主編,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中華詩詞》常務副主編,《詩國》主編。現為中國作協九屆名譽委員、中華詩詞學會顧問,編審,享有國務院頒發“政府特殊津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