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書圣”王羲之在書法史上獲得普遍的認可和贊頌,是因為他的作品具有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體現了“中和”之美。“中和”這個概念在儒家思想以及中國傳統觀念中占有重要地位,它是從對君子的規范逐漸擴展到對于文學、藝術的期待。“中和”之美,是積極、辯證、和諧、綠色的生態審美狀態。王羲之的書法剛好實現了這一點,因而達到了書法史上的至高境界。以生態美學這一新的視角對王羲之的書法藝術形態、意蘊、規律生發方面進行闡述,探討書法藝術的生態之美、“中和”之美。
關鍵詞:生態美學;王羲之書法;中和之美;形態之美;意蘊之美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9年廣西民族大學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gxun-chxps201950);2019年廣西民族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科建設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18SCXZD02)研究成果。
一、動靜相合的形態之美
在欣賞一幅書法作品的時候,首先由視覺直觀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每個字的形態。不同的形態變化使得不同的字有了生動的氣息。王羲之書法在形態層面呈現出的“中和”之美是動靜相合。
(一)線條與布白
“線條”是書寫時隨著毛筆運行擺動而主動形成的,具有“動勢”;“布白”是線條書寫過程中分割紙面而被動產生的,具有“靜勢”。這里的“勢”是指有能量蘊含其中的,說明一個字不是僵化固態的。書法本身作為造型呈現雖然是靜止的,但是作為藝術它所表達的是郁勃的、涌動的、充滿生命力的。書法,或者說是文字的出現,都是緣由記事功能而來,都是用線條分割、打破了完整的塊面而產生的。線條的加入使得原本的“鐵板一塊”變得靈活生動起來。同時,書法所注重的并不是只有“黑色”線條,“白色”塊面的形狀、樣態依然是“字”的重要組成部分。書法創作的價值就在于,利用線條對空間進行再分割,通過這種再分割產生新的空間,新的空間并不再是規則、完整、相同的形狀。“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就是這樣不同的線條和空間組合,使得書法作品趣味盎然,具有靈動性、可觀賞性。且不論草書、行書這樣快速書寫的書體,即便是隸書、楷書這樣的正書,每個筆畫也不是均勻排布的。《樂毅論》中的一個“而”字,四條豎并不是整齊排列,不是每一條垂直向下,而是姿態各不相同,幾個豎的組合看起來像是小朋友排隊,前仰后合、東倒西歪,反而顯得自由自在、充滿童趣。前面三豎也沒有和橫畫接到一起,這樣具有通透感,不壓抑,靈活生動。
書寫過程中,由于一些線條排布緊密,會出現疊合在一起的情況。這時候,畫面呈現就從“一維的線條”變成了“二維的塊面”。然而這樣的塊面也不是完整形、規則形,就如同中國園林藝術中的假山,雖是整體一塊,卻依然外部有自己的形狀、內部有自己的層次。另外,也因為有了塊面的存在,也使得整個畫面呈現“點”“線”“面”的層次感,多樣統一、“和而不同”,形成協調的共生感;進而“和合生物”,視覺上呈現出“三維立體感”。書法相比于繪畫雖然都是平面造型藝術,且書法的畫面呈現更為抽象,書家僅僅通過對于線條的高度把握就可以表現出立體化、整一化、生態化的生命形象。《蘭亭集序》第一個字“永”,我們若將其視為一個“人物形象”未嘗不可。“永”字就好像一謙謙君子,迎風而立;腰桿挺拔、身姿俊逸,一手在前狀如手握書卷;對面有風吹來,衣帶拂起、搖擺飛揚。這樣一個“逸”的形象甚至可以視作就是王逸少本人了。
(二)筆畫的連接與斷開
“動”和“靜”還表現在線條的“連”與“斷”。在草書中,“斷”“連”很多。王羲之草書的代表作品當數《十七帖》。觀察《十七帖》中的線條,“斷”和“續”都是自然而然,“因勢利導”“因勢賦形”,隨著作者自然書寫感覺進行,發乎于懷,不刻意追求“行”與“止”。“動靜結合”的效果就在這個過程中自然形成。連處“硬朗明快”“一鼓作氣”,斷處“柔和舒朗”“氣息流蕩”。仿佛“一呼一吸”循壞流動起來,如同“太極圖”的旋動運轉,使得整幅作品看起來是“有氣息的”“有生命的”。筆斷意連,虛實相生,造化自然。
除了明顯的“斷”和“續”之外,字與字之間會還產生“牽絲”,這是由于書寫時的手勢習慣和書寫的連貫性產生的,而且也是不可避免的。“斷”“續”和“牽絲”使得字和字、字組和字組之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生共在。仔細觀察王羲之的作品,絕大多數字入筆、收筆的細節,可以發現一個特點便是——“尖入尖出”。正是因為有了這“一點點尖頭”,整個字、整個篇章的氣息就會產生變化,字與字之間不再是孤立、脫節的,而是形成了連貫、通透的生命氣息,形成為一個連貫的整體。《姨母帖》是王羲之行書作品中“牽絲”較少的,每個字相對獨立一點,字與字之間的連帶不是特別明顯。但即便是這樣,我們仔細觀察仍可發現每字、每筆的“尖入尖出”,發現他在細節處理上的精到入微。另外,毛筆這樣的書寫工具又是特別的,它可以使線條變化多樣,不再僅僅就是一條直線。毛筆呈現出的線質效果,可粗可細、可潤可枯、可剛可柔。
《哀禍帖》與《姨母帖》正好相反,是王羲之行書作品中連帶較多的。字本身以及字與字之間的牽絲是有節奏的,有粗細變化。墨色的變化也是“虛”和“實”的呈現方式。墨豐則線潤,墨竭則線枯。沾墨、書寫的過程中,就自然會產生“潤-枯-潤”的變化。這種“虛”和“實”產生了運動的循環,一種生命的代謝,雖然事物在慢慢走向衰弱,但是這個過程孕育了新事物的再次產生。這是調和、辯證、綠色的過程。總體看王羲之的作品,對于墨色的處理變化不大,更多的是線條的粗細會有所區別。墨色濃淡和線條粗細是使整個作品充滿節奏感的重要內容。所謂“濃墨重彩”更說明了整個畫面中有深淺、粗細對比的視角效果會更加使人印象深刻。
不論是在字的內部還是字與字、行與行之間的關系,都存在不規則的間隔關系。將線條做不平直、不平行處理,有彎曲、有遠近,就會產生線條的波動、空間的靈活。兩個筆畫之間、兩個字之間就有了“相向行禮”或是“相背而靠”等形狀,仿佛是“人”活靈活現的姿態。字組與字組之間排列、遠近的調整也會使得整個篇章的視覺感受不同。
二、虛實相協的意蘊之美
(一)儒道兼備的思想境界
瑯琊王氏的先祖可以追溯到漢代名臣王吉。王氏作為名門望族,到魏晉時期更是已成豪族之勢。在這樣的家庭中,對于子弟們的培養,傳統儒家思想教育定不會缺失的,更何況是培養當朝為官的“政治型人才”。雖然,在整個中國思想發展史上,儒家思想的“浪潮”起起落落,但是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儒學始終占據著思想高地。因此,王羲之從小就會受到傳統儒家思想的影響,儒學的經典和思想熟稔于心。另外,除了受傳統思想的教育和規約,王氏家族還世代信奉道教。一般而言,學界大多認可“王氏世事張氏五斗米道”的說法。關于道教事宜的記錄在王羲之的一些書帖作品里也可見一斑,如《服食帖》《官奴帖》等。還要看到當時的時代環境,魏晉時期,以道家思想為根基的“玄學”逐漸興盛發展起來,士人們鐘情山水、酷愛清談、任性灑脫,這種思想也是兩晉士族們的信仰常態。王羲之受到兩種思想深刻的影響,這樣的思想在他的書法創作中體現出來。王書既有“儒”的文雅,又有“道”的飄逸,“儒主‘實,道主‘虛”,虛實相生謂之“中”。
(二)入世出世的人生經歷
王羲之經歷了由士而仕,又由仕而退的人生道路[1],一直有著高尚、正直的濟世情懷,希望自己能在亂世中為百姓謀福祉,更希望世道恢復正常。但是黑暗的現實是他一己之力無法改變的,他所有的理想抱負,最終均化為了泡影。厭倦了官場是非,借病辭官從此發誓再不踏入官場半步。或許在我們看來王羲之辭官是失望過后的無奈之舉,但同時也是王羲之真正藝術生命的開始。經歷了一番坎坷的人生經歷,他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的需要和寄托到底是什么,在思想精神層面獲得了新的感悟和升華。辭官歸家后王羲之一心投入到書法的練習和創作,其后期作品的藝術性到達了更高的水平。正是人生經歷了“進”與“實”、“退”與“虛”,兩種境界的交合,豐富了個人的經歷,獲得了更多對生活、對內心、對世界的體悟。
(三)亦剛亦柔的藝術風格
另外,后世對王羲之的書法的評價中有一種說法是——“妍麗”,這是一種偏于“女性化”的特點。王羲之學書師從衛夫人,可能在風格形成方面會受到一定的影響,使得王書具有了較為柔美的特點。但是,王羲之的書法技藝之所以被認為是書法史上的至高境界,其本人之所以被視作為“書圣”,是因為王羲之是“學于師”之后可以“超于師”的,他所形成的風格更多地是自己的博學和積淀。王羲之的“妍麗”更多地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結果。生態女性主義的觀點認為,“自然”“大地”等更偏于女性特點;“理性”“科技”等更偏于男性特點。因此,王羲之風格中“妍麗”部分的形成更多是因為其師法于自然。王羲之辭官后游于山水、縱情自然,追求任性自在、逍遙灑脫的生活。與好友游山涉水、清談飲酒、服食丸藥,不為外事所打擾,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蘭亭集序》僅從文學的角度看,它的創作背景也是一次關于友人們在山林聚會的記錄。
三、陰陽相生的生發規律
通過對王羲之書法形態、意趣、神韻的分析可以看出,藝術的生發是講求“中和”的,也是呈現為“中和”。只有在循環、辯證、共生中才能實現藝術的超越,單一方面的自我生長是難以實現的。“一陰一陽”方能謂之“道”,成之“道”,合之“道”。
魏晉時期,不僅書法、書論成果豐富,而且產生很多文學、繪畫理論,有些甚至演變為美學的重要的概念與范疇。魏晉之所以能形成這樣的文化,一方面,士人具有深厚的學養積淀和深厚的思辨能力,另一方面和士人寄情山水、親近萬物,尋求自然所賦予的智慧也是分不開的。袁鼎生教授將人與自然的關系分為“古代依生”“近代競生”“當代整生”三大階段。為了實現人類社會更好地發展,并不是人類的力量越是無限擴大就越好。相應地,曾繁仁教授在《生態美學導論》中也提到“人與自然的嶄新關系——從‘祛魅到部分‘復魅”[2]37。雖然,隨著理性主義和科學技術的不斷發展,人們越來越想要在長期受制于自然的狀況中解放、掙脫出來,高揚自己的主體地位,但是由于近幾十年自然、社會以及人類自身精神危機的出現,人們也開始不斷地反思,對于“部分的‘復魅應將其理解為部分恢復自然的神奇性、神圣性和潛在的審美性”[2]39。不僅魏晉時代,中國古代的各種智慧結晶、經典之作基本都是“從自然中來,到自然中去的”。
“中和”之所以被如此看重,是因為它并不是我們通常所理解的“折中”“圓滑”的意味,而是一種積極的、辯證的和諧狀態,符合生態美學的理想追求——“綠色”。生態美學的目標宗旨,即在于實現“綠色審美世界”和“生態藝術人生”的統一。與王羲之同時代的一位大詩人——陶淵明,其詩和其人都為后世所稱羨,就在于陶淵明的田居生活就是綠色化的、詩意化的,與“羈鳥”“池魚”為友、與“朝霞”“落日”為伴,不為外界所打擾,真正地把自己“歸園田”“返自然”。親自犁地耕田,即便“草盛豆苗稀”,依然有心情“帶月荷鋤歸”,這種傳統的“耕讀”生活與海德格爾的哲學命題——“詩意棲居”異曲同工。這樣的生活實現了審美化人生、詩意精神、綠色世界的耦合發展。王羲之的書法就如同陶淵明的詩,能夠呈現出了一種“生態”的藝術性。
注釋:
①本文圖片均來自書法空間[EB/OL].www.9610.com。
參考文獻:
[1]王岳川.王羲之的魏晉風骨與書法境界[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6):130-140.
[2]曾繁仁.生態美學導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作者簡介:朱奕璇,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美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生態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