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進裂痕的一縷光

臧思佳

在遼寧丹東邊境管理支隊大江口邊境派出所轄區，教導員李慶峰正陪著栗大娘削栗子皮。

削皮，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是僅僅把扎人的刺猬殼剝下來，而是要把里面包裹著白色栗子肉的棕色皮用小刀一下一下地剔除。至于難度有多大，比削蘋果皮難多了。李慶峰削皮的功夫和栗大娘相比，倒也不差多少，但若幫忙，還真幫不上。因為這皮兒一旦削厚了，果肉削多了，“掉了分量”，非但賺不到工錢，還要被扣錢，而削好一斤符合標準的栗子只能賺到2.2元的報酬。栗大娘很珍惜這份收入微薄的工作。當然，她更感謝眼前這個民警。他對自己一家人的幫助已經很多很多了。

他們之間的緣分，要從栗大娘的身世說起了……

栗大娘是個苦命的人。年輕的時候父母相繼離世，后來自己的老伴兒不幸又出了車禍，癱瘓在床很多年。一家人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李慶峰來到河口警務室了解到她的情況后，主動幫忙跟長甸的民政助理聯系，替她前前后后跑了三四趟，幫她辦了低保。雖然當時每月只有100元錢，但也是救命錢啊。

除了跑低保手續，李慶峰還自掏腰包幫栗大叔交了住院費，之后往返鎮里多個部門，爭取更多支持。在李慶峰的一再爭取下，栗大叔在住院期間得到了大病資助2000元錢。可禍不單行，栗大叔還沒出院，栗大娘這時候感覺腹部疼痛難耐，檢查得知竟患上了腸癌。

這給李慶峰的心里又壓上了一塊重重的石頭。到底怎樣拯救這個家呢？除了申請救濟款，讓栗大娘也得到及時的救治，就是之后這一家人的生活維持問題了。

栗大叔出院后，李慶峰多次探望。看到老人總在床上躺著，李慶峰便聯系轄區的毛岸英學校，把學校淘汰下來的椅子拿回來給大叔做輪椅用。這樣天氣好點的時候，老人能到外面曬曬太陽。果然這樣一來，老人的狀態好多了，栗大娘守著老伴，忙里忙外，也覺得日子有了滋味。

李慶峰對栗家的照顧，全村人都看在眼里。這份愛心不斷地蔓延開來。河口村的村醫每每給栗大叔看病，都是上門服務。他知道如果讓大叔大嬸折騰一趟實在太難。每次的醫藥費，都只是收個成本價，趕上有零頭兒的部分，能抹就都抹了。他還說：“李慶峰他們為你家做這么多，我們沒別的能耐，能幫襯的肯定也都幫襯。”

愛心的陽光多了，生活的困難也就少了。加上李慶峰的出面，偶爾出現的鄰里誤會，自然是煙消云散。

五年前，政府資助村民蓋房子。栗大娘家也獲得了資助，但也花光了家里本就不多的積蓄。當時連窗戶都是借錢才裝上的。在蓋房子期間，栗大娘的姐姐送了她家搭建葡萄架的鋼管。有天晚上風雨大作，這些還沒來得及搭架子的鋼管就被刮到隔壁院去了。

那時候栗大叔還能拄拐走幾步，就想要去取。栗大娘看他走路費勁，家里幫工都到了，許多事需要張羅，就沒讓他過去。再說了隔壁家的大兒子當天就在自己家幫工，讓人家看到了不好，就說晚上再去吧。結果，忙了一整天的大叔大嬸又忘了。隔了幾天之后再去隔壁問。隔壁家的大兒子聽了一頭霧水，說自己不清楚。栗大娘一聽，心急上火，這蓋房子本身就拉了饑荒，這眼下搭葡萄架的材料沒了事小，錯過了搭架的時間，那可是一年的損失。兩家人各執一詞，你一言我一語，竟吵了起來。

李慶峰這時候來了。他是來給栗大娘送月餅來的。趕上了這一場景，他沒有立即給兩家評理，而是笑呵呵地講起了遠親不如近鄰的道理，而且先替栗大娘一家謝謝隔壁家大兒子這幾天出工出力的情分。這話一說，隔壁家的聽得都不好意思了，連說：“應該的，應該的，大叔大嬸不容易，我們平時幫襯得都不夠。” 李慶峰又轉頭對栗大娘說：“你看人家小伙兒態度多好，咱們兩家以后還得一塊相處，你當長輩的要多寬容。”

李慶峰的話說了沒幾句，氛圍卻和諧了不少。說來說去，就是沒提鋼管的事。最后李慶峰把帶來的月餅分給隔壁家一盒便領著栗大娘回了家。栗大娘不解，這事沒解決怎么就回來了。李慶峰一笑，說，問題啊，晚上就自動解決啦！果然，剛吃過晚飯，隔壁家的二兒子就抱著好幾根鋼管進了院子。說自己晚上剛回來聽大哥說鋼管的事情，想起來在幾天前的確在大門旁邊撿到過鋼管，當時還以為大風從哪里刮過來的呢，沒跟家人說就直接放儲物間了。家人一直都不知道。現在好了，物歸原主。

誤會消除了，東西也找回來了，又保留了鄰里和氣，栗大娘滿心感謝。

在栗大叔彌留之際，栗大娘第一時間打通了李慶峰的電話。

電話接通，栗大娘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沒了，老頭沒了……”李慶峰忙安慰：“大娘別慌，我這就過去！”

其實當時李慶峰剛剛忙完一次任務，已經兩個月沒回家了。這剛從警務室出來準備回家就接到了栗大娘的電話。他原地掉頭，徑直朝下河口的栗大娘家趕去。

看到李慶峰像自家兒子一樣，幫忙操持著老伴的后事，這一刻，栗大娘這個外人看來“嘎嘣脆”的硬實人，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這些年，她從來不在人前表現出自己的脆弱，而今天，是李慶峰的溫暖讓她心頭的冰川徹底融化。

五十多歲的曲再軍年輕的時候是養蠶的一把好手，近年身體狀況卻每況愈下，總覺得喘氣壓抑，咳嗽氣短，肺部還隱隱作痛。實在堅持不了的他這才去醫院檢查，幾次檢查下來，得到的診斷結果竟已到了肺癌晚期。

曲再軍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從醫院回的家。他現在心里想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以后母親誰來照顧？妻女誰來照顧……每每想到這些，他就有種生不如死的絕望。人眼看著沒了精神頭兒，山上的桃樹不種了，蠶也不養了，連家里小院的蔬菜也長得趕不上野草高了。

這些情況都看在李慶峰眼里。他們太熟悉了，男人的默契，讓他們彼此并沒有多說什么話。

確定了治療方案后，曲再軍第一次去醫院做放化療就是李慶峰帶著去的。用曲再軍的話說，就是有李慶峰陪著自己，心里有底。后來幾次，他也就能自己開著三輪車去醫院了。

李慶峰把所有的預防工作都做到前頭，沒事就來看看，見面就鼓勵打氣，“曲哥，你一定要保持好心態，沒有好心情肯定不行。”“人不就是靠個精神支撐嗎？靠心情，沒有好心情白費。”說來也奇怪，這些話別人也說過，曲再軍聽了就是進不到自己的腦子里，可從李慶峰嘴里說出來就有滋有味，讓人聽著心里舒坦，聽完心里記下。

李慶峰還在網上找偏方、買中藥，幫他四處打聽一些老中醫，沒事就研究這些，希望能為曲再軍做些什么。如今曲再軍用的食療的方子就是李慶峰為他推薦的各種藥用的食材磨成的粉，每日沖泡。與其說是堅持這種治療，不如說是堅持著他和李慶峰的約定，堅持一個活下去的信念。

如今曲再軍在李慶峰的鼓勵下真的樂觀起來了，早晨還會到河口村斷橋廣場去跑步鍛煉。曲再軍說自己不能垮，不能讓李慶峰的話白說、理白講。

“他這人心里有老百姓。”

“李慶峰做好事太平常了。他做的每件平常事都是好事，別人都感覺不到這是個事。他就像咱們自己的家人。做好事做一次，別人就記住他，可他沒事就來幫忙，大家反而說不出他做過哪些件好事了。”

現在的曲再軍可能每干一點重活、每多說一句話，都會因為呼吸受阻礙和肺部引起的并發癥狀而疼痛，但他還是堅持說了很多關于李慶峰的評價，這大概就是最迫切的“肺腑之言”吧。

在河口村的每一個溝溝岔岔都流動著老百姓對李慶峰的中肯評價。沒有誰的人生完美無缺，沒有誰的一生無病無災，李慶峰所能做的，就是伸出自己的手，去溫柔地安撫那些命運的傷口。

這不僅是一個警察的本分，更是一個人最美的初心。

“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