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靜靜地陪著您，哪兒都不去

思雨

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下筆，去描寫這個普普通通甚至是平凡的老人以及關(guān)于她的回憶。她甚至常常會被我擱淺，但每當遇到什么挫折，夜晚站在窗前，腦海里就會翻江倒海地浮現(xiàn)關(guān)于她的回憶。“小希啊，一個人外面要好好的啊，吃飽穿暖啊。”電話那頭是你熟悉的聲音、囑咐的話語，我安靜地聽著，思緒不經(jīng)意間飄回了那個有你的小巷里。我的奶奶啊，你一個人在那里還好嗎？

我的奶奶，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一生都在為了子女忙碌著，子女們大了，又在為子女的孩子操勞。我和哥哥姐姐們都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她那時候忙碌得很，常常剛送完妹妹上學(xué)，又要照顧剛起床正在哭鬧的弟弟。照顧好孫兒們，她又急忙跑去離家好幾里的菜市場買菜只因那里的菜便宜。她從不肯向兒女們開口抱怨，生活費不夠，她就自己去菜園子里種菜，早出晚歸。從前一個人挑著一個扁擔(dān)，來回澆水施肥，后來她年紀大了，挑不動了，就拎著一個小木桶，慢慢地提到菜園里，再給菜澆水。

爸媽那時候工作十分辛苦，長期在外奔波。奶奶心疼他們，就拿自己辛辛苦苦種的菜去挨家挨戶地換雞蛋，小心翼翼地攢起來，等到攢得差不多了，就給他們寄過去。她不會用智能手機，就讓我給爸媽打電話，說想看看他們。我看著她對著鏡頭笑得十分靦腆，不斷地囑托他們要把身體弄好，寄過去的雞蛋要趁早吃，別悶壞了。她從不要求他們多回來看看，她知道他們工作忙，沒時間回來，即使頭疼發(fā)燒也從不和他們說，怕他們擔(dān)心。但每當有空的時候，她就會拉著我坐在火爐旁，念叨著她的兒女們，“這些孩子們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姑姑了，老是受別人欺負。”“你爸爸他們天天工作累啊，你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啊。”

她總是這樣記掛著別人，卻忘了自己已經(jīng)是年過七旬的老人，在本該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為了幫兒女分擔(dān)生活的重擔(dān)，把我們一個個撫養(yǎng)長大。

后來，哥哥姐姐們相繼外出讀書，家里只剩我們祖孫二人。我便常常與她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著漆黑的夜空，聽她講那個年代久遠的故事。

再后來，我讀高中。高中第一年，我因為不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體重降得厲害，成績總也上不去。好幾次給她打電話，我都強忍著眼淚沒有讓自己哭出來。她心疼我，丟下了家里的老屋，丟下了她精心打理的小菜園，非要來城里照顧我，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吃的。陪讀的日子很寂寞，我常常看到她在一個人的時候望著窗外發(fā)呆。我知道，她在思念。她思念家里那無人問津的小菜園，思念那些與她為伴的婆婆們，思念那個待了幾十年的家。我提出讓她回老家，她卻不肯，“你要吃好睡好啊，才能好好學(xué)習(xí)啊，這樣奶奶才能放心呦。”我曾一度很怨恨自己，這本就是我一個人的戰(zhàn)役，而我卻讓她和我一起默默承受了三年。

等我考上大學(xué)，家里卻出事了。姑姑因為車禍意外離世。接到電話的我頃刻間慌了神，再也顧不上什么，馬不停蹄地往家趕。我一邊痛哭姑姑的突然離世，一邊又擔(dān)心奶奶該如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

那一天，奶奶仿佛一夜間老了十歲。她沒有再給我燒一大桌子菜，甚至都沒有再走下床。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她淚如雨下。我緊緊地抱著她，感受她在自己的懷里哭得像個孩子。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去安慰她，因為我知道，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看著她紅腫的眼眶和滿頭的白發(fā)，我的心里充滿了自責(zé)。我恨我自己忙于課業(yè)而疏于對她的關(guān)懷，恨自己每次回來都不顧她再多待幾天的懇求就跑回城里。我曾一直以為，無論我走到哪兒，她都會一直在那里等我，無論多遠，多久。可那一刻，我明白了，她也是脆弱的，她也會逐漸老去，會在某一天突然離開。

我在老家陪了奶奶一個月，每天變著花樣逗她開心。看著她從最初的悲痛中一點一點地走出來。但我知道，她從未真正走出來過，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偷偷跑到客廳，望著姑姑以前的照片獨自抹眼淚。有些痛，是這一生過不了的。

我必須得回學(xué)校了。爸媽提出把奶奶接到城里去，她不肯，怎么說都不肯去。她是舍不得那個留下了我們回憶的家吧？我知道，那是她的根，她離不開。

夜色籠罩了整個城市。我放下了電話，卻還是沒有放下牽掛。奶奶說要早點回家啊。嗯，您放心，我會常常回家看您，就靜靜地陪著您，哪兒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