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窗花

劉富宏

為什么叫糊窗花？這是我小時候說慣了的。為什么不是貼窗花？因為我生在農村，鄉言土語，打小就叫糊窗戶;如果再在窗戶里邊貼上花，就叫糊窗花，習慣成自然。說貼窗花，有點文，不順口。

過去莊戶人家窮，如果家里沒有什么重大的喜慶事，比如娶媳婦、嫁閨女，比如慶大壽或別的什么，一般來說一年就糊一次窗戶，每逢這幾天，家家戶戶都要掃塵刷家、糊新窗戶。特別是臘月廿三祭灶日，也是掃塵日，大清早，媽媽就做好了飯，再打好一碗糨糊，然后把鍋灶用膠泥齊齊整整、光光溜溜地泥上一遍，讓它自己去陰干。接著就開始掃家、掃地，旮旮旯旯地清理衛生，把家里家外都清掃完畢;再接著，就開始糊窗戶。糊窗戶并沒有什么講究，先把舊窗戶撕了，把窗檔子用鏟子刮干凈，然后再在上面抹上漿糊、貼上新紙就完成了。但是在這之前，需要把要貼上去的窗花在窗戶紙上先粘好。

粘窗花是一項很細致的營生，往往是糊窗子的麻紙攤了半炕、窗花的樣子攤了半炕，因為窗戶的窗口大小不同、方圓不同、形狀各異，所以，粘窗花首先得選窗花。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窗花，需要挑選、需要搭配、需要細心地粘貼到紙上，然后再糊在窗戶上。

媽媽剪的窗花那才叫多呀！媽媽從柜子里珍貴地拿出一個藍布的包袱，說這是姥姥專門做的要傳給她放窗花的“樣冊子”，里邊好像分了3層。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三五本雜志來，書頁中隔三岔五夾的都是窗花樣子，我們便拿出來，擺在炕上挑選。窗花的品種真是豐富多彩，有喜鵲登枝、喜上眉梢、富貴有魚、紅梅報春、龍福獻瑞、金雞報曉、福祿壽喜、龍鳳呈祥、三陽開泰、招財進寶、獅子滾繡球、牡丹花開……人物的、植物的、花卉的、動物的，傳統的、現代的、神話的、時髦的，應該說應有盡有、五花八門、形形色色，其表現的人情世俗、節日風情、生活習俗、喜慶氣氛，皆活靈活現、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承載著多少農家父老鄉親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窗花可是藝術產品，在民間，那叫剪紙，是特色的民間藝術，可謂是民俗寶庫。

多么新奇啊！色彩艷麗的、賞心悅目的窗花，讓我走進了醉心的藝術世界，往往看得如醉如癡，真是美好的享受。我和媽媽要對窗戶進行總體設計。先空下貓道，再留出卷窗。貓道是專供貓進出的，空下貓道、留好卷窗，我們才開始對糊窗花進行布局，中間貼什么、圍住貼什么、窗斜花怎么貼（窗斜花是三角形的，主要是為配花樣）、如何對稱;整體糊出來的窗子效果是圓形的、方形的、菱形的還是矩形的，或者是別的什么形狀的，都要有創新的特色和特點，很得動一番腦筋，是要有講究的。講究什么？就是要有所比較，看看數誰家的窗花糊得好。我仔仔細細地、方方正正地把每一個精選出的窗花認認真真地粘在一孔一孔的窗戶紙上，媽媽再細細致致地糊在窗子上。窗戶糊好，各家都有滿窗戶都糊窗花的，我家則是追求造型的，留白、堆擁、點綴，或疏朗，或緊湊，同時讓邊邊角角也生動起來，整體觀看，圖案別致，那才叫鮮艷明快，屋里屋外頓生光輝！

糊窗花，在昔日的農村那可是一件隆重的大事。一年一度過大年，一切都要是新的，但那時候日子窮，哪有那么多新東西，只能是縫縫補補、洗洗涮涮，除舊如新。可糊窗子不一樣，再不濟也要買幾張新麻紙，哪怕是和別人借上或要上幾帖窗花花，也要把窗戶換一換，好似“新桃換舊符”，讓它面貌一新。糊了新窗戶人人都能看到，有了喜慶迎新的氣氛，而家里有沒有好東西吃誰也不知道。記得那時一入臘月，村里的嬸子大娘們、姑姑姐姐們就東家出西家進地忙活開了，她們互相交流，替樣子、著窗花（我們那里不叫剪窗花），轟轟烈烈。要是誰家有好花樣子，更是門庭若市。如果聽說鄰村有創新的好窗花，走親串戚的時候非要挖回來。當然，誰著得好誰著得賴，也是在明里暗里地較勁的。我媽媽不是著花的把式，但也著得很好，常常有人和她要窗花，所以，她老是夜半了還在煤油燈下著窗花。那時家家戶戶比賽似的，都要把自家的窗戶打扮得漂漂亮亮。其實，糊窗花是一種裝飾的生活、是莊戶人家的臉面，顯示著家家戶戶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我們小孩子只覺得新鮮好奇，整個正月，我們走東串西地各家觀看，看窗花，看春聯，算是一項快樂的欣賞活動。

時光流逝，糊窗花如今離我們漸漸遠去了，不說城市里，就是在農村，現在蓋房子都是滿面的玻璃窗戶，失卻了糊窗花的傳統。年關節日，只在玻璃窗戶上貼上一對“喜”字或者“福”字，表示慶賀了。窗花現在真正成了深藏的剪紙藝術，只是偶爾需要的時候做一些展覽。

糊窗花是過去農家院落的一道風景、是濃郁的民俗鄉土之花、是一種裝飾美麗的生活，至今回想起來都滿是溫馨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