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小佛瑞德·愛波斯坦
那一天突然鮮明地浮現在我的記憶中。我站在黑板前,小心地用印刷體書寫小學一年級老師要求我寫出的詞。我寫完后往回走,同學們的笑聲告訴我,我犯了嚴重的錯誤。有什么可笑的?我迷惑不解。老師警告說:“佛瑞德,你把所有的e都寫顛倒了!”
我父親約瑟夫畢業于耶魯大學醫學院,是著名的神經科醫生。我母親莉蓮是一位精神病社會工作者,曾獲碩士學位。我大哥西蒙學習沒有任何問題。我弟弟艾布拉姆也注定是一名出色的學生。
而我卻苦苦地掙扎,剛剛能跟得上。為了逃避上學,我常常裝病。到五年級時,我開始不情愿地屈服于這種念頭:或許我根本跟不上課程了。但是,我的老師赫爾波特·墨菲改變了我的想法。一天下課后,他把我叫到一旁,給我看我交上去的考試卷。我垂著頭,羞愧難當——每一道題都答錯了。
他告訴我說:“我知道你理解這些題,咱們再復習一遍好嗎?”他讓我坐下,問我卷面上的問題。我一道題又一道題地給他做出口頭回答。
“答對了!”每答一道題,他便這樣說。他的笑容把世界都照亮了。
五年級后,我轉學到當地的公辦學校。在那里,我的新老師肖小姐也看出我正在努力爭取進步,盡量幫我。經過長時間艱苦努力地練習書法,她建議我給校長(校長一直輕視我)展示我的書寫能力有了多大的進步,我興奮得發抖。
然而,校長誤會了肖小姐派我去的原因。整整半個鐘頭,她都在批評我的書法。她得出結論:“你的問題,在于你沒有任何動力。你根本就不用心。”
回到教室,我渾身戰栗。我從未把遇到的事告訴肖小姐。我感到無比尷尬,無地自容。
不過,我在家里看到了希望。這來自一項我非常熱衷的不尋常的技能:超強的記憶力。我可以清楚地回憶起三四個星期前吃的午餐或者當時的天氣情況。我總在想,為什么我擅長一件事,又不擅長另一件事呢?
我的父母感到迷惑不解,給我做了一項心理測驗,測試我的智力。結果讓他們吃驚,我也同樣吃驚——我的分數相當高。
后來,我又得到我母親的妹妹洛蒂姨媽的幫助。她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女人,是一名優秀的老師,經常幫助有閱讀困難的孩子。
只要我寫作文,最后總會把單詞搞混。所以,洛蒂姨媽每周都會看我寫的作文。她即便不夸獎我的字體,也會對其中的思想性贊揚一番。
慢慢地,我取得一些小的成績。我聲音洪亮,開始在學校參加戲劇演出。由于我的記憶力好,很容易便記住了臺詞。我還在理科學習中表現優秀,這就鼓勵我樹立起更大的夢想——我想學醫,成為一名神經科醫生,就像我父親那樣。我知道對我這樣存在學習困難的人來說,那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我們想讓你上霍爾斯特德學校。”臨上十年級前的暑假里,我父親告訴我。
霍爾斯特德學校是揚克斯市的一家小型私立學校,專門培養有嚴重文科障礙的孩子。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成為最優秀的學生。
那一年,霍爾斯特德的女校長將我作為特長生推薦給馬薩諸塞州沃爾瑟姆市博蘭德斯大學負責招生的校長。最終,我能收到入學通知書,簡直是一個奇跡。但是,博蘭德斯大學對理科特長生并不重視。我的分數和自信直線下降。我勉強湊合了兩年,最后決定轉到紐約大學繼續學習。
在一次重要的有機化學考試后,我感覺像被打入了死囚牢。公布分數那天,我跑到化學樓。我細看了分數單,一下子垂頭喪氣了——我不及格。我找了一位導師,努力使各科成績保持在中上等水平,直到大學畢業。

我知道,要想進入醫學院,將會面臨許多困難。果然,我遭到一家又一家學院的拒絕。“你不屬于這里。”當地一所著名醫學院的院長告訴我。“你的理科成績說明你的情緒不穩定。”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不穩定,我只是在掌握某些科目的時候有很大的困難。在我父親的幫助下,我設法進了紐約醫學院。我爸爸說:“困難很大,但我知道你能克服。”
我喜歡學醫。在我三年級的時候,我去護理病人,在神經外科值班。幾乎每天我都能見到在外科醫生技藝精湛的治療和護理下,一個個血管畸形或身患腫瘤的病人轉危為安。尤其是那些孩子,他們的恐懼、脆弱、天真、渴望打動了我。在我實習的后期,我選擇了兒科的神經外科。這里不僅是我施展才能的領域,還使我面臨更加重大的挑戰。
在畢業典禮上,當我走上主席臺接受醫學學位時,我看到母親和洛蒂姨媽臉上的淚水,看到了父親驕傲的笑容。我一一擁抱了他們。在他們的支持下,我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可我為何要忍受這般辛苦,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二十年后,我妻子凱斯和我坐在一位心理學家的辦公室,討論我們的女兒伊蓮娜,一個十歲的五年級學生。心理學家肯定了她的高智商,而伊蓮娜不得不加倍努力才能跟上她的同學——就像我以前遇到的那樣。當伊蓮娜的測試結果出來時,心理學家告訴我們,她患有嚴重的學習障礙——忽然間,我被引入一個新的理解的世界。
我發現,美國每年有百分之十的學齡兒童接受測試,并被檢測出有學習障礙。這些孩子智商高于平均水平,但在四個學習過程中,或是在一項,或是在綜合能力上,存在困難。這四個過程是:記錄過程、處理過程、記憶過程、口頭表達或口述信息過程。學習困難常常被忽視或很難被診斷,許多孩子被指責為懶惰、情緒不穩定,甚至是遲鈍。
這些情況就像一盞明燈,照亮了我孩童時期黑暗的角落。我告訴凱斯:“由于伊蓮娜遇到的麻煩,我理解了我上學時自己苦苦掙扎的原因。”
經過許多年的研究,如今的教育學家能更精確地測試出學習障礙,并教會他們如何做出調整。如今,伊蓮娜已是雪城大學三年級學生,即將開始她的醫學生涯。
多少年來,我與許多幫助過我的老師和朋友失去了聯系。隨著我的書《時間的禮物》出版,我決定送給現已退休的赫爾波特·墨菲一冊。我在其中題字:“致墨菲先生——您是我一直難忘的老師,我將永遠記住當我還是里佛戴爾學校一名苦苦掙扎的五年級學生時,您所表現出的善意。我將永遠記住您。”
(田龍華摘自微信公眾號“譯文驛站”,冷冰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