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古籍藏書章

□ 劉 澤

藏書章是藏書家鈐于書冊卷首或卷尾，用以標明該書歸屬的特殊符號。伴隨著藏書文化和篆刻藝術的發展，藏書章在藏書文化領域形成了一道獨特風景，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在中國藏書史上，范欽、錢榖、項元汴、錢謙益、毛晉、朱彝尊、徐乾學、黃丕烈、汪士鐘、虞山瞿氏家族、陸心源、季振宜、翁同、潘祖蔭等，皆如雷貫耳。經他們收藏、鑒定或題跋的古籍，再鈐上富有個性的藏書章，歷史價值、文化價值、文物價值與藝術價值便有了極大提升，而眾多珍本、善本也借此得以長期流傳。

藏書章承載著藏書家豐富的個人信息。雖然眾多藏書章實物未能得以保存，但通過對流傳至今的古籍中保留的藏書家名號、爵里、齋堂、書樓、書訓、趣好等藏書章印文的梳理，不僅能夠還原其基本信息，甚至還可由此探尋其閑情意趣、人生追求等深層內涵，進而深入其精神世界。

藏書家的姓名字號是藏書章最為習見的內容，這與藏書章最基本的憑信作用有關。藏書章標志著書籍的歸屬，大致分為姓名印和字號印。姓名印非常簡潔，一般帶有“某某印”“某某印信”“某某章”“某某私印”等字樣，如明代錢榖的“錢榖”朱文小方印和“錢榖印”白文印等。而字號印則多有來由，且與藏書家生平有關。如清代藏書家黃丕烈，其字號印即富有理趣。黃氏意在山林，曾在居處營造蕘圃，故號“蕘圃”“蕘夫”“蕘圃主人”，年長后稱“老蕘”“蕘翁”；家中失火而書籍無恙，身患大病而僥幸不死，故號“復翁”；至于其別號半恕道人、清秋逸叟、宋廛一翁、讀未見書齋主人、士禮居主人等，則多與其藏書愛好、讀書樂趣有關。通過對姓名字號印的解讀，可掌握藏書家的基本信息、讀書見解及志趣追求等，為其生平事跡做強有力的支撐。

《揚州畫舫錄》收藏章

藏書家爵里在藏書章中使用也極為廣泛，其內容包括籍貫、出身、仕宦經歷等，可與其他文獻相印證，為了解其人生經歷提供佐證。如錢榖“句吳逸民”印、范大澈“句章灌園叟”印、高濂“武林高氏瑞南藏書畫記”印，以及“虞山錢曾遵王藏書”“烏程劉承干讀過之書”“歙西長塘鮑氏知不足齋藏書章”等，均提供了與藏書家籍貫相關的信息。而宋濂除“金華宋氏景濂”印標明籍貫外，又有“太史氏”和“玉堂學士之印”兩方印章注明其官爵。通過了解藏書家籍里和仕途履歷，可掌握其藏書的活動區域，以及此區域內與其他藏書家進行交流、相互抄書及購書等活動，是了解地方藏書文化的重要史料。

藏書家齋堂號與藏書樓號在藏書章中出現是必然的。歲久年湮，多數藏書樓歷經火災兵燹（xiǎn）已蕩然無存，所藏圖籍亦多四海飄零。而借助現存古籍中的藏書章流傳下來的齋堂號和藏書樓號卻數量眾多，如葉氏蕁竹堂、豐氏萬卷樓、范氏天一閣、錢氏懸磬室、項氏天籟閣等。它們直接反映了藏家的藏書愛好和治學側重。古代士子讀書、藏書多宗經，這一特點也反映在藏書章上。如徐乾學“黃金滿，不如一經”閑章，足以說明其收藏側重。古代藏書家視宋本為拱璧，這在現存古籍的藏書章上有所體現。如黃丕烈榜其門曰“百宋一廛”，時號為“佞宋主人”，有藏書章“宋一廛翁”一枚和“百宋一廛”兩枚。其余例子不勝枚舉，足以見得古人的佞宋情懷，以及宋本在藏書家心目中的地位。

藏書家的惜書訓誡也是藏書章的重要內容。藏書家皆為嗜書如狂、愛書如命之人，由惜書愛書延伸出的是看待書籍聚散的藏書觀念。如祁承有“子孫世珍”藏書章，另有一方藏書銘章：“澹生堂中儲經籍，主人手校無朝夕。讀之欣然忘飲食，典衣市書恒不給。后人但念阿翁癖，子孫益之守弗失。曠翁銘?！奔润w現了其愛書護書之情，又是對子孫后代的訓誡。這樣的惜書境界，令人千秋生敬。

黃丕烈手校,吳湖帆夫婦校藏的《夢窗詞》

閑章在諸多藏書章中內涵最為豐富。閑章不但形狀、字體別致，且章法自然，是藏書家揮灑性情的載體，價值極高。如范氏天一閣“桃花源里人家”閑章，隱然流露出居于四明山水間的愜意；項篤壽“杏花春雨江南”的閑章，充滿詩情畫意，讓人心生歡喜。

作為藏書文化的一部分，藏書章的文獻價值不可估量，主要體現為以實物補文獻記載之不足。有些藏書家在文學或藝術領域的巨大聲譽，湮沒了其在藏書領域的成就，而他們鈐蓋在古籍上的藏書章卻忠實地記錄了這些信息，彌足珍貴。藏書章在書籍流傳過程中呈現出一定規律：一冊書頁上眾多的藏書章，往往就是這本古籍的遞藏史。藏書章的存在使其遞藏軌跡清晰，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