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族國家是國家形態的歷史演進中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相互作用中最終確立起來的。就歷史淵源而言,與傳統認知恰恰相反,原始的國家認同是近現代民族認同形成的基礎,是其不可或缺的特性;民族認同則催生了民族國家,其本身也就成了現代國家認同的基本底色。因此,在處理現在多民族的民族國家形態穩定性問題上,需要著重處理二者的關系,確立國家認同的優先原則,但同時也不能抹殺和否定民族認同的存在,這里的民族認同包括單一民族國家和多民族國家的民族認同。
關鍵詞:民族國家;民族認同;國家認同
中圖分類號:C91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08-0037-03
民族國家是現代國際社會的基本組成單元,也是國際關系的基本主體,作為一種政權存在形式被歷史所選擇、社會成員所接受。但隨著二戰結束后民族獨立運動的發展,傳統意義上的民族國家概念(即單一民族所組成的政治共同體)被重新定義。多民族國家的出現不僅重構了民族國家的概念,也給這一現代國家形態造成了巨大的沖擊,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之間的沖突使得維系國家統一穩定成為了當務之急。要解決這一矛盾,必須準確把握矛盾的根源;要維護民族國家形態的穩定,就要找到其形成的歷史條件。認識其歷史和理論依據,并根據這些認識對當前我國的民族政策提出建議,是本文討論的重點。
一、具有爭論的民族國家建設理論
影響民族國家存續的主要矛盾來自于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之間的沖突,因此如何處理這一沖突是相關民族國家理論的著手點,由此產生了兩大相互對立的理論派別。
(一)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矛盾的根源
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之所以會產生矛盾沖突,在現有的主流研究中主要源于二者利益的不一致性。
首先是隨著移民和多民族國家的增多,族群的地域邊界與國家邊界重合度不斷降低,但對于民族關系和文化的認同仍然強烈地存在,即民族認同明顯地表現為“社會成員對自己民族歸屬的認知和感情依附”[1],這與以政治性和理性為主要特征的國家認同發生了沖突,對于國家歸屬感的缺失使得國家認同被動搖。
但研究者們也發現這一矛盾的根源仍然來自于二者的利益不一致性。所謂矛盾,即一方對另一方的反抗。整合原有的民族認同并建立起統一的國家認同一直是民族國家建立的重要基礎,因此當原有的民族認同得到增強時就會相應地削弱這一立國基礎,從而產生矛盾。比如,對于民族認同的強弱程度變化,英格爾就指出有三種情況會使得族群認同感最大化:(1)民族成員普遍認為強化族群意識的做法能使得自身和群體利益最大化;(2)有關祖先文化和族群起源的神話被強烈感受和認同;(3)族群中有較大部份人群感到被政府“疏遠”,即自身權利在該國家無法得到保障。
總而言之,目前世界主流的民族國家問題研究都將“民族國家”的詞匯構成作為研究出發點,從而得出了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相沖突的結論。
(二)兩種認同相沖突背景下的主要理論及實踐
該類理論認為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是不可調和的兩個方面,要解決二者的沖突,必然要擴大其中一方的影響力,從而削弱甚至同化另一方,這種認識的流行是人們對于當下民族和國家沖突的直接反映,同時也迎合了國家政治機關的利益需求,降低了解決民族問題的成本消耗,因此得到了廣泛支持。
這一類觀點主要有兩種趨勢,第一種是主張要適應全球化的歷史趨勢,必須消除個體對于原有特定族群的情感依附,使人轉變為統一的政治性公民,也就是以國家認同同質化民族認同。比如,有研究者就明確指出“要通過國家政治權力的介入和干預,通過官方意識形態塑造、統一規范和標準化的教育手段、體制和政策……消除國內部族文化的異質性,塑造一種同質一體化的國民文化,從而使民族成員形成統一的國家民族觀念”[2]。這一理論主張最明顯的現實運用可以參考法國所奉行的“無民族”公共政策,即將法蘭西民族一體化的同化政策,他們沒有設立專門針對民族的國家部門,政策制定上所有的公民都按照統一的標準,居民信息的登記中也不會有民族身份信息。
第二種觀點則是主張建立一種主體性的普遍文化認同,以這一主體地位的民族文化認同為基礎建立新的國家認同,這種國家認同將不再是純粹的政治性理性認同,因為它將建立在民族情感的基礎上。該觀點的突出特點在于強調民族文化情感和國家認同的“維系”,占據了普世道德和人道主義的制高點,因而在近年來受到西方學者廣泛的吹捧。但這一觀點在實際中則往往表現為種族主義和國內文化霸權,比如亨廷頓在《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將美國的國家認同的核心歸結為美洲初期移民中白人新教徒的民族文化認同:“在將近四百年的時間里,它一直是文化核心,成為國民身份和國家特性的核心組成部分。”[3]
以上兩種主張都是基于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之間的平級關系以及不可調和的矛盾性質而提出的,糾結于民族國家的字面意思,因此得出這樣的結論無可厚非。但是如果重新對民族國家的歷史起源進行考察,對“民族”和“國家”的含義進行區分和辨別,就能得出不同角度的結論。但在提出建議時要注意理論的構建往往是偏激的,現實主張應該是對理論的合理借鑒。
二、民族國家的形成和發展探究
(一)王朝國家和民族的形成
對于民族和國家的形成,人們往往會有先入為主的印象:民族比國家出現得更早。這種對于民族的認識是原始且片面的,與“民族國家”中的民族具有截然不同的含義。哈貝馬斯對于民族就給出過“兩面性”的定義:由公民組成的“民族”和由民眾組成的天生的“民族”。前者是政治法律共同體,后者則是歷史命運共同體[4]。很明顯,“民族國家”中的民族指的應該是前者,也就是說現在社會談及民族,往往涉及的是“政治民族”。那么在討論民族國家的民族認同時就無法完全和統一的政治共同體相剝離,民族對國家機器的認同形成了國家認同。
事實上,“民族國家”的概念起源于西歐,中國由于長時期的大一統和漢民族絕對優勢淡化了民族沖突對國家形態的沖擊,這一點在古代歐洲則表現得十分明顯。羅馬帝國的擴張、蠻族入侵破壞原有文化基礎、基督教盛行甚至于出現了跨越地緣政治模式的“教皇國”,這些歷史因素都使得西歐原有的“歷史命運共同體”意義上的民族土崩瓦解。此時的歐洲人大多效忠于某一特定的領土,其認同感和歸屬感與族群沒有任何關系,也就更不存在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說法。真正推動這一切改變的是商品經濟的發展、資本主義萌芽、市民階級興起的歷史經濟需求,“國王的政權依靠市民打垮了封建貴族的權力,建立了巨大的、實質上是民族為基礎的君主國。”[5]
君主王朝國家的建立為居民重新進行民族共同體的整合提供了統一的政治共同體環境,也就是在這之后近現代意義上的民族才開始逐漸塑造和形成。在統一的國家中,統一的民族經濟基礎、語言文化才得以形成,正是國家政權為民族的存在和發展提供了一種整合力量,使人民能成為“穩定的人群共同體”[6]。
(二)王朝國家的解構與民族國家的建立
封建王朝國家得以在一定時間內存續、并且是以“正義”的姿態存續,從根本原因上來講是資本主義經濟發展還不夠成熟到要求反抗現有的社會制度;從社會動力的角度上來說則是民族意識覺醒程度較低,未能形成與國家相抗衡的社會力量。除此之外,此時的民族認同尚處于起步階段,國家認同的概念也無從談起,民眾認同和服從于王權從本質上來講并不是服從于國家政體這一政治機器,而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服從、服務于某一特定人群,也就是把早期對于教皇、地域領主的服從轉移到了王權上。
隨著統一國家內民族整合的不斷發展,統一的民族情感和民族認識逐漸形成,這一民族意識的覺醒促使民族從一個自發的群體變為一個有著鮮明的民族認同的自覺認識的群體,從而不再是國家搖籃中的嬰兒,直接和國家構成一種二元關系,此時的民族群體是否認同國家,將反過來決定國家形態的存續。一直到覺醒的民族意識發現了王朝國家的本質是為王室貴族謀取利益,組成族群的人民利益無法在現有的國家體制下得到保障,因此在歷史經濟條件成熟、新興資產階級壯大的情況下,西歐的封建王朝國家形態走向終結。
而此時,資產階級正是因為在當時代表著先進生產力發展的要求,因此能夠順理成章地成為民族利益的代言人,推翻王權的同時建立起符合自身利益要求的新的國家形態,實現民族對國家的認同,建立起真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馬克思在描述這樣的歷史過程時也這樣解釋道:“每一個企圖代替舊統治階級地位的階級,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就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說成是社會全體成員的共同利益。”[7]但這并不意味著從此以后民族認同就再次和國家認同合二為一了,民族認同的產生以已經歷史存在的族群長期共同生產生活、文化積淀為基礎,一經形成就會成為具有獨立性的民族意識,并和國家認同長期處于磨合狀態中。
三、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關系
根據對民族國家的歷史起源分析,可以得出“民族—國家”二元認同的結論,從一個新的角度對當下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的關系進行解釋,進而給出更加現實的理論建議。
首先需要明確“民族國家”本身就包含著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兩層含義,這種二元關系是民族國家的本質特征。消滅或者削弱其中任何一方,都是對民族國家本身形態的顛覆,因此要維護這一結構的穩定是要尋找二者合適的定位,而不是寄希望于合并、消除、同化政策。
現代民族是在同一國家的基礎上形成的,因為只有依靠強有力的國家政治機器才能使得現代民族的形成變成可能,這一歷史根源就決定了民族認同在“民族—國家”二元認同結構中應該處于次級,而國家認同應該位于第一優先級。如果國家沒有得到民眾的認同,國家認同被淡化,必然會走向國家形態崩潰的局面。同時,從誕生起就具有政治性的現代民族也會因為國家的崩盤而失去活動環境,從而進入歷史的循環:純文化性民族因為動蕩的政治環境而被消解,一直到王朝國家的出現才重新以政治性民族的姿態出現。
但這也并不意味著民族認同應該向國家認同“讓步”,以至于犧牲自我來成全國家認同,因為民族國家的出現本身也是基于統一的民族意識,以及這一民族意識謀求自身利益的需求。并且在物質水平相比于以前空前發達的現代社會,人們的精神和心理需求也在不斷增加。弗洛伊德的需求層次理論認為,人的需求從低到高可以分別表現為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歸屬與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實現的需要五個等級,國家認同確保國家存續能夠滿足前兩層次的需要,可在世界局勢長期穩定、經濟科技水平飛速發展的時代,“個體安身立命的意義世界被摧毀,人的本體性安全體系變得更加脆弱,因而,公民比以往任何時代的個體更深刻地感受到歸屬難以確定的焦慮和不安。”[8]只有民族認同的實現能滿足人的“歸屬與愛”的需要,這成為了民族利益的重要組成部分。
結語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現代民族國家的存續社會基礎是“民族—國家”二元認同的結構,二者在地位上確實存在優先級的差異,但絕不是能被對方所取代的存在,只有這一二元結構保持平衡,民族國家的形態穩定才能實現。也就是說,在處理二者關系時,首先要確保堅持以國家機器為國內族群利益而運作的宗旨,充分保護和滿足國民利益,建立起充分堅定的國家認同,從而保護國家的完整與獨立,只有在這樣的條件下才能為民族認同(歸屬感、情感依附)的獲得與進一步強化提供可能的空間。其次在此基礎上要充分尊重國內民族的自我認同,在必要時提供針對性的保護措施(如民族區域自治)。通過國家足夠的尊重和保護,一方面可以滿足民族的情感歸屬需要,減少民族利益和國家利益之間的矛盾,提升國家認同;另一方面也可以進一步使得“民族—國家”的二元認同結構更好地融合平衡,為未來國家形態的平穩過渡提供保障。
這也正是我國民族政策所體現出來的重要特點,也是中國共產黨民族政策科學性的理論性原因。正如第二部分所提到的那樣,民族國家本質上來說只是國家發展的歷史形態之一,而不是人類政治歷史的終點,任何否認這一點、并試圖跨越階級矛盾建立起一個完全民族性國家的理論都無法自圓其說,并且在實踐上走向偏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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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尤爾根·哈貝馬斯.包容他者[M].曹衛東,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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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平.民族政治學[M].第二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
[7]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8]肖濱.兩種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雙元結構[J].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1).
作者簡介:張禧瑞(2000—),女,漢族,四川江油人,單位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研究方向為思想政治教育。
(責任編輯:董惠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