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烏蒙書（組詩）

陳智泉

遠山如此寂靜

峰巒是青黛的。天空藍得水一樣明凈

長尾鵲們拖著長尾，“呷呷”地飛過山嶺

他站立高岡上，看晚風吹過的螃蟹寺

在霞輝中消隱于過往的煙云

遠山如此寂靜，鳥語

湮沒了經聲，暮靄湮沒了木魚

故人趕著羊群，從龍頭山那邊

迷霧重重的墓地走出來

又無聲無息，走向霧色更深的竹林

天色說暗就暗了，暗了

晚云將蒼穹一再壓低，蟲吟

降下了巴茅的白旗

空曠的山谷，鐘聲響過三遍

危巖上，就要睡去的，是那寂寞的大神……

暮晚

高高的山梁上，暮煙是最后的布景

倦鳥歸林，霞彩散落一地

一生對牛彈唱的人，喝斥著他的牛

一步步向龍頭山那邊的墓地走去

鏗鏘鏘，他不唱西皮與散板

也不唱落花與流水，一鞭子下去

他和他的牛，就和留守竹林里的家

近了，近了……

曠野岑靜，墓園岑靜

一個人的背影里，偌大的山塬

野草掩埋了落日的余暉

冬夜，遙憶烏蒙兄弟

這是多少回了，我已說不明白

大雁排空，群山逶迤，你懷抱裝酒的葫蘆

在僰道，與兒時見過的云朵，無聲地淚別

我們停下腳步，遙望烏蒙

鷹翅掠過的地方，有霧飄起

古道盡頭，天氣寒涼，朔風吹過野地

誰在長夜里哭？誰在荒園里守？

你說你要去霧中尋找，你要尋找什么

你去尋找了什么？

我已說不明白，一場酒醉的夢里

隱約可以聽見那個走散的人

刮著骨頭療傷之后，雪中抽泣的聲音

去烏蒙看一個人

烏蒙的山中下著小雨。樹林靜謐

像某個黃昏，小松鼠上躥下跳

偶爾靜下來看一看我

那看我的樣子，就像我去看的那一個人

很多年了，我一直沒有給他寫信

我一直相信那一個人還在山中的某個地方

活著，他還像當年一樣

背著竹篼采菊去了……

小雨淅淅瀝瀝，淋我一頭霧水

我在他常出沒的林子

輕聲喊著他的名字

我喊一聲，那些墳堆上的小草

就點一下頭，我驚訝于這些草們

恍若就是他的鄰居，而天已近黃昏

我就要轉身走了，我始終

沒有看到我去看的那一個人

烏蒙草

快立冬了，烏蒙的草仍綠得夏天一樣旺盛

風吹向它們，沒有一棵說出野地的冷

遠山何其蒼茫，它們低伏的樣子

并不因為刺骨的寒涼而止于人間幸福的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