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亞嵐
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企業特別是中小微企業生存壓力凸顯,不良貸款上升成為必然趨勢。銀保監會主席郭樹清表示,2021年需要處置的不良貸款可能還會增長,甚至會延續到明年。
去年年初,人民銀行、財政部等五部門印發通知,對受疫情影響嚴重的企業,到期還款困難的,可予以展期或續貸;為支持疫情防控和企業復工復產,銀保監會也出臺了多項政策舉措,鼓勵銀行加大對受困中小微企業的信貸支持力度,對有發展前景但受疫情影響暫遇困難的企業,特別是小微企業,不得盲目抽貸、斷貸、壓貸。
有業內人士指出,我國銀行業資產質量總體良好,但部分前期未充分暴露的不良貸款可能延遲于今年暴露出來,預計今年將迎來新一輪處置高峰。
“這其中當然是‘泥沙俱下的。”武漢科技大學金融證券研究所所長董登新向《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表示,有的企業資質較好,市場前景不錯,但也有不少企業在疫情期間的貸款不僅不能收回,甚至還會加碼,或是企業本身存在問題導致違約風險上升。因此,對銀行來說,不良貸款率上升是必然的趨勢。
中小企業的資金來源重頭是通過銀行借貸。中國人民大學金融與證券研究所教授李永森告訴《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去年尤其是疫情比較嚴重的時期,很多企業的生產經營中斷,現金流出現嚴重問題,償債就面臨比較大的難題,特別是一部分企業的倒閉導致銀行信貸資產可能出現問題。
“不過這種影響是階段性、特定性的,在疫情沖擊過后,社會生產、生活逐漸恢復,銀行信貸資產受到的影響會逐漸減弱,特別是通過一些政策性的支持,比如貸款展期、借新債還舊債等形式來幫助企業渡過難關,這對銀行資產的安全性或保全性是有利的。”李永森還表示,在疫情沖擊下,若是企業資金再中斷,將會面臨更大的困難;而企業若是得到充足的資金支持,在經濟逐漸恢復后,有了現金流,還款能力就會增強。“通過各種方式來保證企業的資金流不中斷,不僅對銀行,對全社會經濟的正常運行都是必要的。保全銀行資產最根本的就是企業恢復生產,因此,包括宏觀政策上的減稅降費,銀行信貸措施的調整,都有助于緩解銀行不良資產上升的勢頭。”
當然,部分企業倒閉的情況是難以避免的,疫情沖擊更是增加了倒閉的可能性。因此,李永森認為,一方面,銀行需要有預防性的措施;另一方面,從監管政策來講,可以適當在特殊時期短期降低監管標準,適當采取一些特殊的政策,給予一定的補貼,比如對倒閉企業的善后,對企業生產勞動者的幫助等。
對于不良資產的處置,銀行也在采取相應的對策。一些銀行可能會通過加大催收力度的方式去降低不良貸款率,然而這種方式是被動的,是在已經發生了呆賬或壞賬的情況下做的最后努力,一般效果不會太好。因此,董登新建議不要把精力重點放在結果上,應該放在源頭,放在市場風險的預防和管控上。
貸款一般有事前、事中、事后的審核與檢查,對銀行來講,工作要做得更加細致,貸款的管理重心要下沉,到事前或事中去預防,這是非常必要的。若是已經產生了不良貸款,之后的處置方法有幾種。
“比如不良貸款的核銷”,董登新告訴記者,銀行自己有專門應對不良貸款的撥備,目前大部分銀行的撥備比例都在150%以上,有的銀行達到200%,撥備的覆蓋率基本上是可以核銷不良貸款的。“但是從長遠來看,撥備覆蓋率雖然可以動用一部分,但不能降低太多,如果動用過多,按照監管規則,需要很快補充降低的撥備,這樣同樣會給銀行帶來很大的壓力。”
除此之外,債轉股也是一種可行的方式。董登新稱,我國銀行本身沒有股權投資的權限,這就需要通過債轉股的運作,比如設立理財子公司,把相關業務剝離出來由銀行理財子公司操作。第三種方式就是將不良貸款向社會拍賣,如今已經有很多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在接觸這類業務,專門負責不良貸款的拍賣和處置問題,包括在對不良資產的處置過程中,也可動用證券化的工具。
從技術層面講,這些途徑對不良貸款的處置都是可行的,但董登新認為,更重要的還是銀行自身要在風險控制方面有自己的防火墻。“銀行不良貸款的形成原因很多,其中一部分是自身的決策失誤或經營管理不善,導致了貸款中存在道德風險,比如騙貸、逃債,包括一些內外勾結導致的貸款違約等。”在這種情況下,銀行本身就要做好常規的貸款投放和管理。
銀行是一個高度依賴負債經營的行業,需要通過儲戶的存款來經營貸款,因此,嚴格來講,銀行不能受行政的管制,董登新表示,銀行應該獨立去識別客戶的風險,去篩選相對低風險的客戶,因此,銀行的風控還要加強,并減少行政干預。尤其是面對疫情這種特殊情況,銀行如何有效化解“政策性”貸款的違約也很重要。
銀行業資深觀察人士蘇筱芮對《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稱,解決不良資產處置問題,還需要加速解決歷史包袱的步伐,強化不良資產的認定標準,完善不良處置的配套制度以及鼓勵促進市場化手段參與不良處置工作。
“銀行是我國金融業的主體,也是社會融資的主體。穩定金融的關鍵是穩定銀行,而穩定銀行實際上就是要保障貸款質量,如果銀行資產質量差,很容易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這確實是一個難題。”董登新如是說。
據相關數據顯示,目前已有500多家商業銀行披露了資產規模、不良率、資本充足率等指標。從不良貸款率來看,國有銀行的資產質量較高,不良貸款率均不超過1.50%。股份行、城商行、農商行等內部分化卻較為嚴重,部分股份銀行的不良貸款率高達1.88%、1.91%等。銀保監會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四季度末,商業銀行不良貸款率達1.84%。
在不同銀行之間,處置不良風險的側重點也會有所不同。
銀行業根據自身的情況會進行不同的定位,比如國有銀行、股份制銀行等。對于實體經濟來講,疫情沖擊比較大的是中小企業,這和企業本身的特征也有關,在李永森看來,由于中小企業可能成立時間比較短、規模比較小、抗沖擊能力就比較弱,這些特征就使中小企業在這次疫情中受到的影響更大。而對于銀行來講,中小銀行包括股份制銀行,面向的中小微企業的業務比重要比大銀行高。
大銀行和小銀行有兩個區別,董登新告訴記者,“一是大銀行的規模效應可以攤薄或稀釋不良貸款率;二是大銀行擁有規模優勢、網點優勢、資金優勢,可以強勢占有優質客戶,優質客戶也會和大銀行強強聯手”。因此,大銀行的客戶大部分都是低風險客戶或優質客戶,而小銀行只能夠撿漏補缺,既沒有規模優勢,在客戶上也沒有辦法和大銀行面對面競爭,或錯位發展。“小銀行大部分都是以中小企業為主要服務對象,這也和銀行的體量相匹配。”
與此同時,中小企業的死亡率又比較高,大部分在盈利能力、償債能力方面都是不穩定的。“有的企業營收很高,但違約率也一樣高。”在董登新看來,對于小銀行來講,只能夠火中取栗,也就是說,用相對高風險的客戶篩選標準,來換取高于大銀行客戶的收益率。“所以高風險背后也是高收益率,小銀行在風險和收益之間來平衡是有很大難度的。”
另外,中小銀行還要做自己的市場特色,在產品和業務上做創新,這是中小銀行比大銀行要更加“勤奮”的地方,比如用更高的成本去研發產品或創新業務,甚至承擔更高的風險來吸引客戶;在貸款的事前、事中、事后的過程中有一個更加智慧、靈敏的監控體系,能跟蹤貸款的流向。
此外,中小銀行在對中小企業貸款的定價上也可以適度溢價,“我們稱之為風險溢價”,董登新向記者解釋道,比如大銀行的貸款可能不僅不溢價,還會把貸款利率打折,但是中小銀行一般都會有風險溢價,會在大銀行的平均市場利率的基礎上再加幾個基本點,以此作為其防范風險的一個補償。“所以中小銀行的不良貸款率高于甚至遠高于大銀行也屬正常現象。”
當然,我們在鼓勵銀行向中小企業提供資金支持或提供金融服務方面,也有一些相關的金融、宏觀政策。比如差別的準備金率,金融機構適用的存款準備金率與其資本充足率、資產質量狀況等指標掛鉤,金融機構資本充足率越低、不良貸款比率越高,適用的存款準備金率就越高;反之,金融機構資本充足率越高、不良貸款比率越低,適用的存款準備金率就越低。
再比如,中小微企業貸款比例不同,相關的監管標準也會有所差異。“根據他們服務對象的差異,會有差異化的政策。”李永森稱,實際上就是通過區別對待,對服務中小微企業比較多的銀行有一定的傾斜。“疫情出現之前就有這樣的政策,經過疫情沖擊之后,這些政策不但要保持,還要強化。面向中小微企業服務的銀行或相關業務占比較高的銀行,顯然受到的疫情沖擊影響更大一些。因此,針對這種情況,應該給予更加傾斜的政策性支持。”
疫情期間,在不良貸款率上升的同時,銀行的營收和利潤增速也受到影響。資產規模是衡量一家銀行整體實力的主要標準之一。目前已披露的500多家商業銀行的數據顯示,6家國有行的資產規模均在10萬億元以上。工商銀行位居榜首,資產規模達33.47萬億元。此外,建設銀行、農業銀行、中國銀行的資產規模均超過20萬億元,分別為28.30萬億元、27.30萬億元、24.70萬億元。
未來銀行在保持收入增速與降低不良率之間如何選擇平衡,將成為體現個體能力差異的重點所在。
在李永森看來,對銀行來講,業績的提升最根本的還是業務要增長,不能因為擔心出現不良貸款而止步不前,過于謹慎對實體經濟的發展,以及解決實體經濟資金緊缺的問題可能不利,對于銀行本身發展業務或持續發展也是不利的。“銀行要持續發展重點是業務要持續,包括其規模和質量,在特殊時期更不能過度收貸,甚至要適當擴大規模。”
從質量上來看,李永森還認為,疫情期間,對銀行未來的發展也有可以利用的機會,比如結構調整,“銀行在擴大規模時要注意質量,實際上就是要考慮結構性,銀行的資金運用包括信貸資產都要考慮結構問題”。有發展前景的經濟結構抗沖擊能力更強,銀行在進行資產管理時要把握經濟結構優化的方向。
具體來說,蘇筱芮表示,銀行一是要調結構,重點分析不良貸款較為集中的行業和區域,對于部分產能過剩行業加大防范措施;二是要調風控,通過多種渠道和方式綜合判斷業務風險,積極采取金融科技等新型手段提升風控效率。
“在不良處置工作持續推進的當下,還需要保持一定的容忍度,例如保持銀行業機構不再高速增長的預期,允許提升資產不良率的容忍度等,防范因片面追求數據結果而掩蓋不良所帶來的風險。”蘇筱芮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