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之地（組詩）

魏先和

我想送你一個月亮

我想送你一個熟透的月亮

月光里住著寂靜的村莊

我手持一把鐮刀，望著空空的麥地

希望你把月亮和我一同帶給母親

讓她撿起散失的童謠，童謠里

走四方的人將記起出生的地方

那地方四季分明，埋葬著他們的祖先

和祖先們用過的器皿和經文

月亮每天照在山岡上，每天又逃走

那時，我會把月亮摘下來做種子

會給麥地澆水施肥

銀色的月光被鐮刀一寸一寸

割倒，收入囊中

村莊又枝繁葉茂，豐收在望

如果我不吶喊

夜越來越沉，我用手推了推

沉如胸口的巨石

隱在睡眠里的人

呼吸輕如飄浮的羽毛

如果我不吶喊

夜還以為我成了它的一部分

遠處的燈光

也不會驚醒之后，越墻而過

雪地詩

雪落在屋頂上

落在山岡上

雪落在華禪寺的鐘聲上

屋頂上冒著炊煙

山岡上埋著親人

雪將融化在曾經融化過的地方

輕之又輕的雪，累積起來，疊加

比整個冬天都重

有的雪在石頭上開成花

有的雪在枯枝上結成果

有的雪堆成雪人被人指指點點

有的雪落在一句唐詩里被反復吟誦

有的雪飄進畫布賣了個好價錢

而絕大多數的雪在原地，自生自滅

孩子們在空曠處頂風作樂

麥子在地里埋頭生長

雪中送炭的老人拉著板車頭冒熱氣

窗格上的大紅喜字像燃燒的火焰

喊一聲梅花，雪便認真開了

喊一聲雪，春天已打馬過江南

黃昏里的白馬村

黃昏從鳳凰山走下來

徑直來到牌桌前

把一群男女老少往各自家里趕

縱橫的阡陌上并無雞鴨牛羊走動

田野也是空著

犁耙、斗笠、蓑衣

這些最是鄉村的道具

早些年已經跟我們說過再見

暮色里，蛙蟲聲抬起來的水泥村道

是新修的，堅硬而粗糙

白馬村的祖輩們踩出來的

泥濘小路，已被埋葬在亂草之中

燈光依次亮起

蝙蝠大軍早被解散了

水泥的屋頂讓它們無巢可歸

堅守家門的老黑開始提高警惕

有風經過，便撒開狗腿子一陣亂吠

若問起張李二家為什么吵鬧

只因他們在爭論村子里寄回的錢

誰家的多，誰家的少

夜色漸濃。村委會前面的廣場上

人影綽綽，歌聲嘹亮

那是在城里打過工的翠花帶著村里人

在跳廣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