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坐飛機

賀傳峰

1988年11月，位于中國北黃海的長海縣，爆出了特大新聞：中國第一家縣營民用機場勝利通航了！

這對于祖輩連火車都沒看見的海島人來說，不亞于放了一顆原子彈，消息像滾雷般迅速傳遍了黃海的大島小礁，人們奔走相告，都抱著極大的好奇心想去看一看落在地上的飛機究竟是什么樣兒。

飛機通航剪彩那天，機場上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山人海，熱鬧非凡。人們圍繞著飛機，轉了一圈又一圈，轉夠了，又在飛機旁照相留念。

看夠了光景的海島人，似乎覺得還不夠過癮，他們還想親自坐上飛機，享受一把坐飛機的滋味。于是，左鄰右舍、三三兩兩搭著伴爭相購票。

看到鄰居們都坐上了飛機，一向好勝的老媽媽郝香沉不住氣了，她急忙跟老伴江君商量，兩人坐一趟飛機去大連逛一圈。老兩口生活了大半輩子，相濡以沫，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是郝香說了算，江君幾乎都是言聽計從。按理說，坐飛機的事，老江十有八九是會同意的。可事與愿違，老江沒答應：“要坐你自己坐，反正我不坐。”江君說得很干脆。

江君參加過抗美援朝，是501高炮團的一名炮手。一九五一年三月末至四月初，美空軍出動了上百架轟炸機對朝鮮的長甸、鴨綠江大橋發動了大規模的襲擊轟炸，防衛江橋的我志愿軍高炮部隊對美軍的空襲進行了頑強抗擊，擊落敵機九架。那些天，鴨綠江畔山崩地裂、鴨綠江水柱沖天，江面一片殷紅……為保衛江橋，我許多志愿軍戰士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在戰斗中，江君的左臂也被敵機炸掉了。所以，直到現在，他對飛機都有一種望而生畏的恐懼感。從戰場上下來以后，他從未坐過一次飛機。

復員后，江君被任命為海島某要塞師高炮團團長。

江君，人們叫順嘴了，就叫他“將軍”。聽慣了，他也默認了。

郝香沒說服老伴，心里很是不甘。于是，她掛電話給女兒蘭蘭，江君最疼愛蘭蘭，他把蘭蘭當作自己的心肝寶貝，蘭蘭的話他自然就得聽。還別說，這位“將軍”被蘭蘭三下五除二“俘虜”了。

在登機的前一刻，江君在老伴郝香的陪伴下，繞著客機轉了一圈。在他看來，飛機的兩翼就像兩把砍刀，那機頭就像兇猛的老虎頭。他登上飛機后，仍心有余悸。

飛機發動了引擎，轟隆隆騰空而起。郝香與江君并排坐在一起，郝香的座位靠近飛機舷窗，因第一次坐飛機，不敢往外看，便就勢依偎在江君的懷里。江君憐愛地撫摸著老伴花白的頭發，輕輕地自言自語地說：“老嘍，老嘍，當年的小香，如今變成老香嘍。”江君的兩眼模糊了，他想起了小時候他們在一起玩耍的情境：他伸平雙臂，做飛機翅膀狀，一邊追逐著小香，一邊喊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飛機屙??！”嚇得小香嗷嗷叫著鉆進了草垛里。長大后，兩人結為伉儷。結婚后不久，江君便上了抗美援朝的戰場。首戰便是鴨綠江畔保衛戰。一九五八年凱旋歸國時，郝香手捧鮮花去迎接她的丈夫。江君胸前掛滿了勛章，可左胳膊是個虛的。郝香見到了多年未見的丈夫，不顧眾人的目光，一下子撲進了江君的懷里，嚶嚶地哭了起來……江君也禁不住熱淚盈眶。良久，他哽咽著說：“小香，我們離……離婚吧，我不想連累你。”

“什么？！難道我苦苦等你好幾年，就是等你回來離婚嗎？江君哥，你不要自卑，你的傷殘，是為了保家衛國，也包括俺的生命而負傷的。你在俺的心中，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你放心，俺就是當牛做馬，也要侍候你一輩子，直到天老地荒……”倆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

郝香兌現了她的諾言。家里家外一把手，忙得不可開交。而江君呢，在家里，就是一個甩手掌柜。“我心里有愧啊，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好好報答我的小香。”江君輕輕地擦了把眼淚。

飛機在黃海上空翱翔。江君把郝香扶起來，指著飛機下的藍色大海說：“你看，大海里的浪花多美呀，那一艘艘漂浮的漁船就像小孩腳一樣！那一座座綠色的小島就像一個個美麗的神話傳說。”江君興趣盎然地說著、指著，郝香小雞叨米似的直點頭。客機穿過一片薄霧，江君又笑著說：“你看，我們現在也是神仙，也是孫悟空，能騰云駕霧啦！”兩人深情地對視，繼而莞爾一笑。

客機從長海楊家機場起飛，直達大連周水子國際機場，僅用了二十多分鐘時間。江君無不感慨地說：“過去坐老牛船從大長山到大連，得花費四個小時。看來飛機比老牛船快多嘍，長海的發展真是不可想象啊……”

從此后，江君每次到大連都要求坐飛機。他最后一次坐飛機是今年的陽春三月。今年三月，九十多歲高齡的江君突發心梗，危在旦夕，郝香嚇得忙給女兒蘭蘭掛電話。蘭蘭接到電話后，一邊安慰媽媽，一邊聯系救護車和飛機。

很快，救護車呼嘯而來。北海救助直升機迅速降落在楊家機場。不到半小時，江君便被送往大連市內的醫院進行搶救。由于搶救及時，江君很快脫離了危險，一周后就高高興興地出院了。

蘭蘭在一家大酒店要了一桌豐盛的美味佳肴，為老爸壓驚洗塵。哥哥大鵬也從成都專程趕回，一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

席間，江君感慨萬千地說：“過去，我被美帝飛機炸掉了胳膊，險些喪了命。今天，我又被中國的飛機救了命，中國的發展速度，真是了不起呀！”

兒子大鵬接著說：“老爸，我國飛機制造業發展突飛猛進，目前研制的第五代隱身重型殲擊機——殲20其機動、隱身等多項性能處于世界前列。中國強大了，已經不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中國了！”

江君越聽越激動，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揮舞著雙手唱了起來：“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祖國，就是保家鄉！”其他人也跟著唱起來……

江君提議：“來，為我們偉大的祖國繁榮富強干杯！”

“干杯，我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