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慶和的詩

朱慶和

朱慶和， 1973年2月生于山東臨沂，江蘇省作協簽約作家，現居南京。曾獲第三屆紫金山文學獎、首屆雨花文學獎、第六屆后天文藝獎等。

草狗

快過年了，

我花了一整個下午，

把房子的窗戶都擦拭干凈。

光明如初，

就跟沒有玻璃一樣。

路過的一只草狗盯著我，

不屑地說：

“有什么用，內心

還是臟的。”

它看透了我。

“是啊，那里的確骯臟，”

我回答它，

“還常被刀割。”

樹

“你要記住

每天給它澆水。”

鄰居說著，

抽了口香煙。

“一直到它枯死，

然后砍掉，

把空地平整出來，

放一輛車，

還是支一張桌子喝茶，

都不在話下。”

鄰居輕松地說著，

從鼻孔竄出來的煙

隨即飄散。

“記住，一定要用開水。”

他重復道。

我們邊上沒有別人，

只有眼前這棵樹，

在安靜地聽著

一個人

我要寫的一個人

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手上的事情太多

根本沒時間顧得上他

就像那

他在慌亂的人群中倒下

我看到了地上的血

卻冷漠地從他身邊經過

火車上的女人

褪了色的

粉紅色行李箱

是全部家當

丈夫死了

三歲的女兒

留在父母身邊

想回老家開個零食店

小店前面

有空曠的田野

一條土路伸到遠處

說不準男人哪天

從路上走來

荒野

我都要從一條小巷穿過

幾乎每次都會在街邊的小賣部停下來

看門的人們打一種叫斗地主的牌

無論是打牌的還是看牌的

都很專注

有時我會忘記要辦的事情

突然想起來就急匆匆騎上車

像是逃跑

從家鄉來的人

來自家鄉的故人啊

我的好鄰居

你身上的氣息讓我著迷

別只顧著喝酒

說說遠嫁他鄉的

我兒時的情人

說說籠罩在村莊上

鐵桶般的晨霧

我的好伙伴

你是從干涸的眼睛里

打井的人

你是從荒涼的墳墓中

走出來的死者

迷途之歌

我的頭發

已成了白霜

皺紋似

小蛇盤踞在臉上

我這么快就老了

卻還身在迷途

他們唾棄的東西

我仍視作寶物

如果可能

我還會更老些

一直到死去

我的不知回返的迷途啊

這條長長的

裹尸布

刺猬

起初，你的手上

無意中扎了一根刺

其實這沒什么

接著會有第二根，第三根

扎進你的肚皮

你的心臟，甚至雙眼

然后更多的刺

一根根，射向你

猶如箭矢

還有什么可說的

你終于成了

人見人愛的小東西

關于常識

比如那個撿垃圾的人

把成群的蒼蠅趕走

比如他在垃圾堆里翻騰

找出認為有用的東西

比如他用力的姿態

近乎于一種貪婪

比如那成群的蒼蠅

又重新飛來圍攻著他

比如那堆垃圾

在他身下瘋狂地蔓延開去

草坪

雜草不應原諒

連同它們瘋狂的本性

一起拔除

但雜草不區別于

農田或樹林

雜草僅僅

區別于一塊草坪

分辨草與草

之間的毒害

然后連根拔除

讓草坪更像草坪

更適于觀賞

一群或者另外一群

站牌底下站著一群人

公交車開來的時候

上去幾個

又下來幾個

走掉幾個

又過來了幾個

所以他們仍然是一群

始終不會消失

他們不是樹上被驚嚇的鳥群

一哄而散

看上去他們更像是

多年未見的親戚

聚到了一起

準備參加什么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