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逢春
羅逢春,彝族,1986年生于貴州赫章,魯迅文學院西南青年作家班第二期學員,民刊《走火》發起人之一,拖拉機詩歌沙龍成員。詩歌見于《山花》《青年文學》《民族文學》《詩選刊》《江南詩》《星星》等刊物,入選多個選本。
月亮的集小成
在古老的戀人那里
是一間新房子
照亮它,只能用甜咸的淚滴
在異鄉人眼里
是一間老房子
讓他抬頭,讓他低頭
在孩子那里
盛來幻想中豐盛的晚餐
也藏著割耳朵的刀子
當然還有別的看法
比如只有中秋的故鄉的
才算是,才最亮
掛在樹上的是被咬過一口的餅
如果掛在風聲里
則意味著別的東西
松樹林里的
磨尖了松針
銀子般的憂郁
邊塞的是印象派清潔工
涂抹碧血,黃沙,白骨
孤零零打掃戰場
天山的高于其他
平原的吐納洶涌的大江
樓上的是偷窺者
在深夜的小樹林是有教養的聽眾
安靜得仿佛不會翻臉
而在長安是打擊樂
當然,在古代更新鮮
尚未被語言和大師們不朽的手
磨出老繭
有人認為她有個大海媽媽
有人問她的芳齡
有人要她陪酒……
越來越陳舊
到今天已生銹
甚至被踩在腳下宣告主權
再不是神圣如佛頭
也不會讓人想到美女和她的兔子醫生
還有那個讓人又嫉妒又可憐的生態破壞者
以至于此刻,我們談論這些
異名者,就仿佛在譏諷
佩索阿
就仿佛在反對
親愛的
阿姆斯特朗
當語言的巴別塔
建到四十萬公里的高空
與太初之言已關系寥寥
解釋權被濫用
發明純屬僭越
延續千年造成通貨膨脹
穩定物價,只能回到
環形山,撞擊坑,無名的
平原和高地,回到一個基本事實
——這一塊飛奔的魔石
只用恒定的一面反射太陽的光輝
而我們,要進入另一面
棉蘭的月亮
在棉蘭,月亮
是最大最熟的椰子
掛在高高的樹冠上。
它甜醇的汁液太新鮮
它獨坐樹梢的姿勢
太孤單,它就要掉下來。
在棉蘭,月亮是一只銀鞋子
穿上它,我的一只腳
就回到家鄉,但另一只
還在棉蘭。我心在北方,
身,卻在南方
此事萬難兩全。
在棉蘭,月亮是巨大的針孔
當我的目光,穿過它
過去的事和未來的事,就會
密密地縫在“現在”之布上。
或許可稱之為“我的時光地圖”
如果順利掌握它們,我將稱之為
“我的掌紋”。
雪的滑行
公元前,時間仿佛
從春天的柳樹開始
雨雪霏霏,樸實無華
那時修辭尚未成為把戲
雨密集地下到高處
以致要一把掃帚在下面等待
以致雨成為非雨,其間有
多少旅人的辛酸和熱淚啊。
4世紀,男人從熱淚提煉出鹽
順便把天空變成了土豪
而女人那敏感的心又回到柳樹
確切地說,是大地初醒時的絮語
它提前1400年
預付了英倫短命詩人的吁請。
雪和柳絮之間,除了溫度
還有調值的婉轉嬗變。
而在8世紀,它擦亮了將軍的刀子
也刻下了朋友離去的馬蹄形空虛。
但9世紀的詩人卻可以用同樣的理由
試圖換取共飲寂寥的一夕歡愉。
從天空到地面,這漫長的旅途
到今天也遠未結束。
而其間經歷了多少比喻、夸張、擬人……
還將經歷多少比喻、夸張、擬人……
無人能說得清
就像11世紀一只縹緲的鳥
偶然登上這六邊形的修辭的劇場。
親愛的讀者,如果不就此打住
我相信,我們的頭發和胡須
也將以影子的方式
登臺表演一段,而這篇分行文字
也將無法結束自身的冗繁和厭倦。
至為關鍵的是,在這漫長的滑行中
或許雪早已變成了其他東西
如果真是這樣,我們談論得越多
就離雪所指稱的唯一對應物越遠。
的確,一感嘆,雪就不是雪了。
世界發生變化而我們毫無知覺
雪一定是從下半夜開始下的。
你的睡眠與此同步。這是周末
無數無聊的周末中的一個
你的早晨應從下午開始。
但你清早就起了床
或許是因為寒冷,或許是因為光亮。
總之,當你洗漱完畢來到窗前
你就明白了一切。
古往今來多少美麗的句子
在天空和心中翻涌。但你
一句也說不出來。
你沒有激動到要感嘆
也沒有十分平靜
你在一種保持彈性但振蕩不大的情緒中
感覺到寒冷和寂靜
在肺腑,在天地中。
夜雨小史
這樣的雨
如果下在從前的某個夜晚,
會產生一道
解決花朵變量的數學題,
引發一場關于顏色體型的
小范圍爭論,
會讓對良人的思念漫漶
并急于剪亮那些遙遠的蠟燭……
這樣的風
如果恰好也同時吹在
從前的某個夜晚,
會讓人提起筆
給遠方的朋友寫一封押韻的信,
讓人想起春天
巷子里帶露的叫賣聲,
或在一場虛擬的戰爭中
復活土地、熱愛和疼痛……
偏偏在今夜
這樣的風,聽起來像是
無數扼緊的喉嚨掙扎發出的
急促的喘息。這樣的雨
像是無數被痛苦壓低
或反芻之后的抽泣。
在這雞犬相安的夜晚
或許它們恰好映照并喚醒
迷人的往昔。
傳統那輝煌的反光照亮你
現時之幕又來遮蔽。
只能感嘆生不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