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和二黑

也也話

也也話

初一上，我是全年級皮膚第二黑的，第一黑的是個個子小小的男生，他總是穿著肥大的校服。他的黑看著很臟，好像很多年沒有洗澡一樣。頭發(fā)也臟得打結(jié)，感覺怎么都梳不開。

全年級的一黑二黑，若在走廊上相遇，會被其他同學(xué)圍觀笑話。通往廁所要經(jīng)過他們班級，每當(dāng)我路過，就會引起他們班上的男生大聲起哄：“黑仔，去找你的黑妹。”每次我只能落荒而逃。

我們明明是“同類”，卻總在相互排擠。每當(dāng)在狹窄的樓道，只要相遇，他就會瞪著我，黑白分明的大眼噴出似要吞噬一切的怒火，他大罵我黑妹，我惡狠狠地反罵他黑鬼。整整一個初一的上學(xué)期，因?yàn)樵馐艿胶芏嗥缫暫推圬?fù)，我知道，我瞪著他的眼神和他盯著我的目光是一樣的。

我只記得他的名字有個“裕”字，我和他同為被漠視的一群，好長一段時間我才在初中交到朋友，而在此之前我都是獨(dú)來獨(dú)往。

我們在樓梯間相遇過，在學(xué)校大門相逢過，每次他嘲笑我，我反諷他。就是這樣的交集，我想大概也就只能這樣。

新學(xué)期回歸，班主任宣布了同年級一個學(xué)生的死訊，死于白血病，家里沒錢進(jìn)行治療。這個男生的名字也有個“裕”字。老師說這個去世的男生家里十分困難，父母早早出走，只有家中年邁的奶奶和他一起過日子，每天早上他都要去菜市場幫奶奶賣菜。

病發(fā)之前，他一直高燒不斷，可是家里沒錢，老人家隨便熬了些中藥給他。喝了一碗又一碗的中藥也不見效，最后還是班主任帶他去醫(yī)院看，一查結(jié)果是白血病。從電視上大家都知道，這是個會死人的病。因?yàn)闆]錢，他沒進(jìn)行任何治療，只能照常地上課下課，可他知道，自己活不長了。他班上的同學(xué)也怕他，孤立他，沒人和他做朋友。

老師在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眼中泛著淚光。我只是漠然地聽著這個事情，似乎聽著其他我不認(rèn)識的人的故事。直到我跟著同學(xué)去到故事中男生的班級，扒著窗戶“觀摩”那張因失去主人而顯得空蕩蕩的課桌，我才知道，這個死去的孩子就是和我天天起沖突的男生，黑黑瘦瘦、眼睛里飽含憤怒的小男生。

回憶起這個還不到十四歲的男孩子，他穿著一件是白色卻布滿斑駁痕跡的校服，藍(lán)色的褲子上打滿了一個個補(bǔ)丁，褲腳異常寬大，兩條竹竿似的腿上穿著一雙看不清是黑色還是灰色的破洞布鞋，鞋頭崩裂了露出大腳趾，身后背著一個又大又舊的藍(lán)布包;他鼻子下總是掛著鼻涕，滿不在乎地用手背抹干凈，挑釁地站在學(xué)校樓梯上說：“喂黑妹，你真丑。”

可能我是當(dāng)年唯一一個還會和他說話的人。今天我寫到這里的時候，我才明白他眼中的憤怒是什么了，是對天的問責(zé)，對生命不公的無聲吶喊，是怨是不甘，但更多的還是孤獨(dú)。

若人有來生，我希望他能擁有一個快樂安寧的人生，有父母，有朋友，有健康的身體，和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