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輝 李瑩
摘 要:中法戰爭中清朝政府的對外交涉明確表現出晚清外交的大部分特征。在這場戰爭中,清朝政府“和戎”的外交目的,“以夷制夷”的外交手段以及由宗藩體制向近代國際平等外交的轉變,都說明了晚清外交思想的形成和確立。晚清外交思想是中國向近代轉型的產物,也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產物,弱國無外交,晚清外交并不能改變中國日益遭到侵略的形勢和挽救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命運。
關鍵詞:中法戰爭;外交思想;以夷制夷;宗藩體制;國際外交;和戎
中圖分類號:G4 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1.14.080
1 中法戰爭與對外交涉
17世紀中后期,法國為增強對遠東地區的影響力,將侵略勢力滲入中國邊境。1862年6月,法國強迫越南阮氏王朝簽署第一次《西貢條約》,占領了越南嘉定、定祥和邊和三省,將南圻變成了它的殖民地。1874年法國又逼迫越南政府于簽署第二次《西貢條約》,否定中越間藩屬關系。此后,法國加快侵略越南的步伐,對中國的威脅逐漸增大,清政府對法外交隨之展開。
1.1 保藩固邊與派軍入越
1881年7月23日,法國議院通過決議,撥款軍費250萬法郎侵略北圻。此時,身居西歐的任駐英、駐法公使曾紀澤聽聞深感到不妙,他在未受到清政府指示的情況下就以個人身份同法國“據理力爭”:“越南國王既受封于中朝,即為中國之籬屏,倘該國有關系緊要事件,中國豈能置若罔聞?”認為越南是中國的藩屬國,中國對其有保護權,并不承認法越之間的條約。清朝最高統治者也看到法國侵略中國的野心,1881年12月6日,慈禧太后發布上諭稱:“法人謀占越南北境,并欲由紅江通商云南,計殊叵測,該國(指越南)積弱已久,若任其侵削,則滇、粵藩籬盡為他族逼處,后患不可勝言”。下詔命李鴻章、左宗棠等商議;同時命曾紀澤繼續與法外部辯論。清廷內部出現了“和”“戰”兩派分歧。
然而,隨著1882年3月法國海軍上校李威利進攻北圻的軍事侵略升級,1882年7月清政府派遣道員沈壽榕統率滇軍出馬白關,在越南宣光省安平府扎營;同時調遣云南布政使唐炯赴保勝,部署關外軍隊。9月22日,慈禧又頒發上諭,“命劉長佑、岑毓英等飭令唐炯審度機宜、妥善辦理,所有在防各將領一律聽候唐烔調遣,與廣西派出各軍互為應援,并設法籠絡劉永福軍,預杜外人窺伺”,正式派兵進駐越南境內。
1.2 援越抗法與尋求和談
1883年8月,越南的都城順化被法軍攻陷,被迫同法國簽訂了《順化條約》,致使越南完全處于法國的控制下。12月13日,法軍對山西發起攻擊,中國駐守山西的黑旗軍以及七個營正規的桂軍、滇軍被迫實施反抗。法軍依靠其先進的武器裝備優勢,于16日占領山西。1884年2月,法軍又攻陷北寧。
清軍在山西、北寧的潰敗,激起朝野上下的不滿,主戰派官員要求與法軍決戰。1884年3月慈禧下旨,追究廣西巡撫徐延旭株守諒山、云南巡撫唐炯臨陣退兵,導致北寧和山西失陷的責任,將他們革職查辦,重新部署邊疆防御。4月8日又下懿旨以軍機處為中法戰爭期間負責軍事的最高指揮機構,對清軍在前線的慘敗應負有直接責任為由,罷黜奕、翁同龢等人在軍機處、總理衙門的一切職務。同天,慈禧又發布上諭,命奕劻主持總理衙門,任命世鐸,額勒和布、閻敬銘等為軍機大臣。次日,又下旨提出軍機處重要事宜,應與醇親王奕譞商辦,軍機處實權落入奕譞手中。清廷在做戰爭準備的同時,仍繼續尋求與法國議和。
1884年4月12日,李鴻章與法軍將領福祿諾簽署《中法天津簡明條款》,中國承認法越間已簽訂的所有條約,雙方維持現狀。至此戰爭本該結束,但因法軍不等清軍撤出便急于接管北圻,致使雙方發生軍事沖突,即1884年6月的北黎沖突。法國趁機勒索清政府,要求清軍立即從北圻撤兵、賠款25000萬法郎并以“獲取擔保”為名提出占據中國的一個沿海港口征收該地關稅,遭清政府拒絕。8月16日,法國議會通過追加3800萬法郎的侵華經費,授權茹費里政府“以任何方式”使中國屈服。清政府認為北黎沖突是誤會,希望通過議定條約解決兩國爭端;同時,清政府電令駐英公使曾紀澤:“英、法因埃及事不睦,法現又與華失和,如趁此機會以兵挾法,埃及事必大得利。法為英牽制,必不能大舉來華。此中、英兩益之事,閣下與英外部頗熟,希函圖之。”命他向英國請求援助,然而得到的結果卻是英國駐華公使巴夏禮在照會中表示“將失和之處了解,此舉為局外各國深盼”,拒絕調停。8月24日,法國軍艦向馬江發起進攻,中法和談失敗。
1.3 正式宣戰與追求談和
1884年8月23日下午,法國軍艦突然向馬江的福建水師發起進攻,致使其全軍覆沒,損失慘重,這迫使清政府于馬江之戰爆發3天后,即8月26日向法國正式宣戰。1884年9月底,法軍進犯臺灣,劉銘傳率部將其擊退,并在全國人民的聲援下保住臺灣。法軍戰敗后,調集遠東全部艦只對臺灣海峽實施封鎖。中國西南邊境戰場,法軍不斷增調軍隊,接連占領諒山、鎮南關,中國國內形勢危急。新任兩廣總督張之洞啟用老將馮子材為主帥,在他的帶領下,清軍于3月23日取得鎮南關大捷,扭轉了整個中法戰局。
由于法國海軍提督孤拔在進攻臺灣失敗后,1884年10月23日開始對臺灣海岸實施封鎖;加上自1885年2月起,法國政府又將米視作戰時違禁品加以管制,嚴重損害了英國在中國地區的對外貿易。1885年1月初,英國政府命令赫德代表英方對中法兩國進行調停,赫德則派中國海關駐倫敦辦事處的英國人金登干到巴黎交涉。而中國方面也早就有停戰的打算,在1884年9月,軍機處就曾向駐德公使李鳳苞電旨“德國向與法仇。……著李鳳苞告諸德主,請設法助我,彼此有益”,讓其聯絡德國出面調停,但遭拒絕。因而中國正式授權金登干代表中國政府與法國進行秘密和談。1885年4月4日,英人金登干預法國外交部政務司司長畢洛簽訂《中法停戰條件》,4月6日清政府命令前線部隊停止進攻。全國各地通電譴責議和,張之洞也接連電奏朝廷請求延緩撤兵,力主“停戰則可,撤兵則不可,撤至邊界尤不可。”受到清廷申斥。
1885年5月13日,清政府授權李鴻章在天津與法國駐華公使巴德諾談判。6月9日,《中法新約》正式簽訂,條約規定:清政府承認法越間訂立的一切條約;中法兩國派人共同勘定中國和越南北圻間邊界;在中越邊境上開設兩處通商口岸,允許法國商人居住,設領事館;中國之后修建鐵路應該同法國一起“商辦”,并同意法國在云南、廣西、廣東三省的中越邊界通商,減少其通商稅。
2 晚清政府的外交
在《1883一1885年中法戰爭的外交》一文中,美國人劉易斯·米爾頓·奇爾曾說:“如果能理清中法戰爭的復雜頭緒,將來也許有一天能搞清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戰。”這種說法反映了中法之戰中中國傳統宗藩體制對戰爭起因的影響。而對清政府來說,中法戰爭有眾多外交意義,它不僅使清政府宗藩體制走向崩潰,開始重新定位外交,而且清政府外交目的、外交手段也在戰爭中逐漸形成和成熟。
2.1 晚清政府的外交目的:“和戎”
中法戰爭期間,清政府雖對法國采取軍事行動,但在外交上始終強調以“和”為主,力求和局,在戰爭局勢有利于中國的情況下,仍選擇簽訂《中法新約》乘勝求和,表現出追求“和戎”是清政府首要外交目的。
晚清政府“和戎”外交思想的形成是內外因共同作用下的結果。從內因看,一是在中國傳統思想中戰爭不是首要選擇,無對于外發展野心。中國傳統戰爭觀認為“和”是社會的正常狀態,戰爭是對人類生命、財產的破壞,不能盲目崇尚戰爭,戰爭的實質是消除戰爭,達到和平。二是近代中國無對外發展的野心。三是晚清政府追求“自強”需要和平。鴉片戰爭以來西方列強的掠奪迫使清政府急需發展壯大自身,國家的發展又以和平的國內外環境為條件,促使清政府主動追求“和戎”外交。從外因來看,英、法、美等國相繼完成工業革命,新式武器的應用增強了西方軍隊的殺傷力;大機器的生產方式為其殖民擴張戰爭提供了充足的物資支持,造成嚴峻的敵強我弱的國際態勢。此外,西方國家蓄意侵略的意圖明顯。工業革命的展開極大提高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生產力,致使本土生產的產品無法被其國內市場消耗,且國內的原材料已經不能滿足其生產的需求,西方列強急需尋找新的原材料產地和銷售市場。此時,國土面積大、人口多且生產力低下的中國,成為西方國家的目標。
誠然,在近代弱肉強食的國際社會形勢中,當一個國家本身的綜合實力還處于明顯的劣勢時,妥協求和的外交是弱小國把損失降低到最小的一種選擇。然而,對于近代的中國來講,沒有強大的國家實力支撐的“和戎”外交是無法有所作為的。清政府想要通過犧牲國家利益達成與列強的“和局”是不可能的,任何西方國家都不可能因為中國所給予的利益而損害自身利益。中西綜合實力對比的懸殊差距決定了晚清政府追求“和戎”的外交必然失敗。
2.2 晚清政府的外交手段:“以夷制夷”
中法戰爭過程中清政府使用“以夷制夷”的外交手段非常明顯。1885年初,法軍封鎖臺灣海峽,限制東南沿海貿易,嚴重損害英國在中國的商業利益,清政府借機請求英國調停,成功簽訂《中法新約》結束戰爭。這種利用列強間的矛盾來限制列強侵略的外交手段,通常被稱為“以夷制夷”,即“利用國際關系上的矛盾,聯合、利用或依附某國來對抗另外的國家,謀取實現本國的外交目的。”以夷制夷是清政府處理國際關系的主要手段。
終晚清之世,“以夷制夷”都是清政府的主要外交思路,但成效卻差強人意。1876年,在處理“馬嘉里案”時,李鴻章了解到英國人將談判的地點定在煙臺是為防止其他國家干預中英交涉,特意把美、俄、德、奧等國使節邀請到煙臺休假,并請求他們“調停”迫使英公使威妥瑪放棄提京審訊云南巡撫岑毓英的要求。另在《馬關條約》簽訂后,日本強行割占遼東半島,于是清政府邀請俄國對日本施加壓力,最終以3000萬兩白銀贖回遼東半島。某種程度上說,“以夷制夷”的外交取得過一些成功,但并不是所有的“以夷制夷”外交都是成功的。1896年6月,李鴻章在與沙俄簽訂聯俄制日的《中俄密約》時,條約中途被沙俄篡改,把中俄聯合對抗“日本或與日本同盟之國”改為“日本國”,而李鴻章全然不知仍在協議上簽字。
總的來說,晚清“以夷制夷”的外交手段取得過短暫的成功,但因西方列強具有共同的侵華利益,他們之間往往相勾結,致使“以夷制夷”難以實施。晚清政府的“以夷制夷”實質是謀求兩害相權取其輕,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晚清政府統治的危機。實力弱小的中國一味地依靠“以夷制夷”,最終結果只能是“制夷”未成,反被夷所“制”。
2.3 向近代外交的轉變:從宗藩體系轉向國際平等外交
中法戰爭的爆發是法國在越南殖民擴張的結果,越南作為中國的藩屬國,中國對其負有保護的責任。1862年和1874年兩次《西貢條約》的簽訂,使得越南被法國所控制,對中越宗藩體系造成巨大的破壞。中國方面,從傳統的宗藩思想出發,在對法交涉中很大程度上強調中越間的宗藩關系。隨著中法戰爭的展開,清政府在頻繁與法國接觸后,權衡國內外情勢,簽署《中法新約》。中越宗藩體系崩潰,晚清政府的宗藩體系逐漸向近代外交轉變。
晚清政府外交思想的轉變是曲折的。第一次鴉片戰爭后,英國強硬要求和中國平等交涉的態度使清政府意識到西方國家與藩屬國的不同,并不愿屈居于藩屬國的地位。因此,清政府在戰后設立“五口通商大臣”職位,負責與西方的外交事務,此舉動初顯晚清宗藩體系的松動。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清政府認識到中國與西方各國的交往已不可避免,因而設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用以管理中外交涉事務,代表清朝統治者開始用新的外交體制來處理與西方各國的關系。1866年,總理衙門派遣斌椿率同文館學生隨赫德赴歐考察,開始對外國遣使的試探。1867年,又任命美國已經離任的駐華公使蒲安臣為中國首位出使西方的公使。到1879年,清政府先后在法、美、西班牙等國設立公使館,同各國建立近代對等外交關系。此時,清政府雖謀求與西方國家建立國際平等外交,但對于中國周圍的藩屬國仍持舊的宗藩體系外交。1894年朝鮮東學黨起義,中國戰敗同日本簽訂《中日馬關條約》,規定“朝鮮完全自主”,清政府自此失去所有藩屬國,傳統的宗藩體系徹底崩潰。晚清政府的外交思想轉向近代國際平等外交。
總之,晚清政府由宗藩體制向近代外交思想的轉變展現出了近代中國外交上的發展進步,但它的形成源于西方武力及思想的侵蝕,是一個被動的過程,也表現出近代中國國力衰微,在國際舞臺上難以獨立自主的進行平等外交。
3 結語
一個國家實力的強弱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其外交上的成敗,近代中國與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綜合實力的懸殊差距決定了晚清政府的外交注定是失敗的。中法戰爭中的對外交涉證明,晚清政府依靠列強的“和戎”外交,不能真正“挽救中國”,通過依靠列強“調停”的“以夷制夷”的外交手段換取的外交“和局”也不可能是真的和局。西方各國不會允許中國有壯大自己政治、經濟、軍事實力的機會,清政府封建腐朽的統治更不能強大中國。在中國,只有推翻封建制度,建設新型民主國家,發展國家經濟,強大國家實力,才能獨立自主地站在國際舞臺上,才能以平等的姿態與西方各國談外交,才能維護國家主權和達到外交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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