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長歌 連載十四

文/蒲雨瀟 圖/水色花青

若曦很喜歡風信子的花朵，因為她覺得她就像風信子一樣，生命力極其頑強，任隨環境的風吹雨打，無論在哪里都能快樂生長。

當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趴在冰涼的地板上，棕色的木質地板上，有一攤看起來像水又像血水的東西，她知道那是從她口腔中流出來的。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這才發現自己被打暈了過去，頭發上彩色的橡皮筋已經被摘去了，散亂的頭發像一把海藻，有的發絲沾染上了鮮紅的血跡。

他慢吞吞地扶著墻壁走回了自己的房間，過了好一整子才醒過神來，發現剛才發生的一切都那么虛幻，她在心里想著下一次動手絕對不會讓她了。

過了一會她又想，為什么要待在這里呢，為什么要看她的臉色呢，我如果走了會怎么樣？回去找若涵他們，這么遠的路程怎么去？顧叔叔一定不會再接受我了。去找大嬸他們，她八歲的時候就是被她趕出來來的，怎么還可能再回去？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孤獨最可憐的人，她什么也沒有，除了一直跟隨她的痛楚和眼淚。

關上燈，在靜靜的房間里呆了很久，實在睡不著，她才爬起來，開始給若涵寫信。

她將心里的話都寫出來，感覺好受了許多。

已經上初一的她字已經寫的非常娟秀。她在信上寫道，馬芊陌怎么虐待她，她過得怎么不好。但當她寫完的那一霎那，并沒有將信紙折起來寄出去，而是將它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垃圾桶里。因為她在想，是不是應該把這個壞消息告訴若涵他們，他們真的能幫到她嗎？

所以，她又拿出一張嶄新的信紙寫了第二封。

黑色的筆一觸粉紅色信箋的時候，要說的話就流淌出來。

“涵哥哥，你們還好嗎，很抱歉現在才給你寫信。

秋天到了，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不知道草原上的雪下了沒有，那些新生的小羊還能夠溫暖過冬嗎？

你去縣里上中學了沒有，多久回去一次？你的成績還是那么好嗎？

我相信你能的，你那么聰明，將來一定能考一個好的高中，上一所好的大學，我還期待將來你到南方來和我上同一所大學呢！

阿爸還常在深夜一邊抽煙，一邊寫教案到很晚嗎？幫我勸阻一下他，這樣的生活方式對他來說是不好的。我離開的事請他不必太過自責，因為我明白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早點再和你們見面。

我現在在姨媽這邊過的很好，這里有很大很大漂亮的房子，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書房，里面可以放很多種類的書。書房的窗子很明亮，可以一直看到外面綠色的草坪和很遠的地方。

我剛剛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雖然夢境很模糊，但夢里有你，有阿爸，甚至還有洛憂呢！我看到原野上開滿了大片大片風信子的花朵，有藍的、紫的、白的，像云蒸霞蔚地鋪滿了整個山丘。花團錦簇，姹紫嫣紅。從遠處趕來的風，將風信子的花瓣揉碎了，撒落在了我們彼此的頭發上，攜帶著一股春天的氣息。我仿佛從來沒這么安心和快樂過。

我過的很好，最讓我開心的是姨媽和所有的人都對我很好。”

當寫到這里的時候，她實在忍不住了，沒想到只是張了張嘴，淚水就會掉落下來。她的視線模糊了，只能用細長的手指反復地抹了又抹，咸咸的淚水敷在滿是傷痕的臉頰上皺巴巴的疼，這種感覺太過熟悉。

“但我常常會睡不著覺，想著你在干什么呢？

你曾經帶我去玩的那些地方。

鏡面湖，落雁坡，鴻駿原！

我想念那里的一切。

好懷念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空中飄灑下來的景象，像漫天的鵝毛一般。我們可以在廣袤的原野上快樂地舞蹈，快樂地奔跑，還可以把雪捏成不一樣的形狀，扔到很遠的地方。而這些這里都沒有。”

“發新書了，時間過的好快啊！但今年沒有人再為我包嶄新的書皮；沒有人會在課堂上提醒回答不出問題的我；沒有人會不厭其煩地給我講作業；沒有人替我罰站；沒有人在書的扉頁上為我寫上好看的名字。但是我自己學會了，我想很多事情遲早都是要自己學會的。”

所以她將信紙上的水珠擦干，又使勁地對著呵了幾口氣。

這時窗外的樹影已經在窗戶上搖曳了。

若曦走過去打開小窗，使勁地吸了幾口夜風送來的草木的辛香，這種植物混合的香味使得她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若曦小心翼翼地將信封包好，藏在書包的夾層里。下車等師傅開著車走遠后，才一個人倒回來將信偷偷地塞進郵筒里，才從另一個方向去了學校。

學校里，她還是一如既往地獨來獨往，但那個叫著阿辰的男生已經很久沒有再來纏過她。

很快，在一次上學路上，經過郵筒的時候，她看到了若涵寫來的回信。

她將信拿出來，放到書包的夾層里，等放學回家，顧不得好好吃飯，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房間鎖上，反復檢查了幾次，才拿出信來讀，仔仔細細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舍不得錯過任何一個字。

“若曦，你現在還好嗎？”

“在新環境還習慣嗎，我知道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但是你一定要學會忍受，很多時候生活對我們不公，這就是為了鍛煉我們的生命力和意志力。”

“你的來信說，你現在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在你走了之后，我很擔心你，擔心你不會洗衣服，擔心你吃飯挑食，擔心你學習提不上去，但現在我放心了。”

“你走了之后不久，我就生了一場大病，不過后來好了。”

“我現在在縣里的一所重點中學上學，成績勉強能保持年級前列，雪倒是沒有下，不過看這兩天的大風，我知道就要快了。”

“阿爸還在牧區的小學任教，他放棄了很多升遷的機會，他總說孩子們才是他一生最大的信仰，他哪也不愿意去，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常熬夜了，煙抽的時候還是很多，心事也一天比一天重。”

“秋天了，不知道你們那邊變天了沒有，這個季節最容易生病，你一定要多穿點衣服，注意身體。”

“我看你寄來的信紙上的筆跡很多處跟其它的地方不一樣，你是不是哭了，還是那些特別粗的筆跡只是被水打濕的？”

“如果哭了，是因為什么事，你傷心了嗎？如果是這樣，你一定要告訴我，不要一個人壓抑在心底，就像阿爸曾經對你說過的，感覺受了委屈就說出來。”

“請你一定要好好的，等著我來找你，我一定會來的。”

第四十四章

若曦讀完的那一刻，有一些酸酸的感覺。

她想了一會，趕緊又寫了一封回信。

“涵哥哥，告訴你一件趣事吧，我同桌是一個瞌睡蟲，她太有趣了，每次英語早讀的時候，她都睡覺，而每次都會被英語老師發現，你說她是不是很倒霉？”

“開學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下了幾場雨，天越來越涼了，我們班有很多同學都感冒了，但我沒事，我同桌也感冒了，她為了節約衛生紙，就將衛生紙卷成兩根小棍，塞在鼻孔里，那情形就像一只鰱魚的兩根胡須。”

“涵哥哥，你不要擔心我了，你要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到學習上面，你有很遠大的未來，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不錯的人。”

“我在這邊很好，所有的人都很關心我，我怎么會傷心呢，我從來就不知道傷心時什么，至于上次信紙上筆跡的問題，那是因為我不小心把茶水碰到了，不小心灑了一些在上面，為了不重寫，原諒我的懶惰吧！所以不要多想了。”

“你說你要來我這里，什么時候來，我等著你，你可不要騙我，說話一定要算數的，你要是騙了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看你怕不怕？”

寫完回信以后已經很晚了，天外的的月光正好，照進落地窗內，一片通透明亮。

若曦站起來，無意間注意到了暑假頂層的布娃娃，那是顧若涵曾經送她的禮物，她踮起腳取了下來，放在手上反復的把玩。

“送給你。”

“你怎么會有這么多錢？”

“我存的零花錢。”

“哈哈，我們叫它彩衣吧！”

“彩衣！”

“嗯！”

往事在她記憶中浮現，這個布娃娃是她在最無助的那一段時間，顧若涵作為禮物送給她的。

多么美好而青澀的感情。

若曦放下布娃娃，將信小心地裝好。

第二天，他下了車，還是在原地等了一會，然后再走到路邊的郵筒，將信投遞出去，就像是寄出一個美好的愿望。

他們就這樣通過寫信的方式，了解彼此的近況，分享生活中的一些趣事，給彼此一些成長上的鼓勵。

3 月12 日這天是若曦的生日。

以前每年過生日的時候，顧叔叔和若涵都送會給她好看的禮物。有時候是鎮上買的小禮品，有時候是手工做的小飾品。

每當這一天，顧青楊都會下廚做很多好吃的，但是今年，再也沒有一個人記得她的生日。所以即將在生日臨近的時候，她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生日這天下大雨，樹上的嫩葉上都沾滿了雨水。天灰蒙蒙陰沉沉的一片，雨霧像罩子一樣彌漫在四周，景物都看不清楚。

天氣和心情可以相互影響，所以若曦的心情實在算不上多美麗。

雨很大，她去上學的時候，不得不找王媽要傘。

“傘啊！”

“你們也確實是小姐少爺們。”

“東西哪用哪丟，到最后一樣都找不到，沒有了就來找我要，我又不是管家，馬老板問起來，我還要自己掏錢來陪，我一個月工資才多少，你們每天要用的東西又有多少，哪里經得起你們這些耗費？”

王媽站在下房的門口，滔滔不絕地抱怨。

“那不是有一把嗎？”

“這一把是給澤昀的，不是什么人都是可以用的。”

“為什么馬澤昀可以用，我就不能用？”

“為什么？”

“說得好聽點，你是馬老板的侄女，說不好聽點，還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

“哼。”王媽哼了一聲，轉過臉去。

若曦心想，她以前從來不曾向她要過傘，即使下雨也勉強跑一跑躲一躲就過去了。今天雨下的確實大，所以想了很久才向她提出了這個要求，沒想到她就說了這么多。算了，也不麻煩她了。

下車的時候，若曦將備好的舊衣服，頂在頭上快速地奔跑。可今天的雨不同往日，盡管有舊衣服擋住，身上還是浸濕了一大片。毛衣和外套格外重了一些，感覺濕噠噠有些難受，一點也不保暖。

本來今天是一個好日子，但卻諸事不順。先是同桌瞌睡蟲在早讀的時候找她說話被邵靜老師看到罰了站。數學課又因為忘了帶練習冊而被老師批評。最慘的是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忘記了帶飯卡。

晚上回家的時候，師傅臨時有事沒有來接，她只好坐公交回去。好不容易坐到了一個靠窗的座位，一坐下來便看著窗外的雨景發呆竟忘了下車。

“姑娘，下車了！”

“若曦這才回過神來。”

她看見四處暗黑一片的公交站，打了個哆嗦后從后門跑下車去，四周昏黃的燈光映照在雨天的夜里，斑駁而冷清。

她只重新走到馬路的對面，坐下一趟車再返回去。

直到快要到家的時候，她才發現路邊的郵筒里有她的包裹。

她將包裹藏在書包里，用舊衣服包住，盡量不讓別人看見。

吃飯的時候，她端了一碗白米飯，夾了幾塊咸菜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張媽還以為她是忙著去學習，在門外自言自語不屑道:“天天用功，成績也不過如此，我看你也考不起狀元，學習是一件需要頭腦的事情。”

若曦聽見這話，偷偷地笑出了聲來，笑聲中有對女人的鄙夷，也有在生日總收到若涵的包裹而高興。

她將將門死死地關上，開始拆包裹里的東西。

打開一層一層的包裝紙，里面有一個透明的塑料瓶，奇怪的是瓶子里面有很多藥丸。

今天是她的生日，若涵送她這么些藥丸干什么？但仔細一看發現了玄機，藥丸是塑料的，上面都畫著可愛的笑臉，便知道，這不是真的藥丸了。

再看瓶子上面用黃色的牛皮紙覆蓋著，邊緣用麻繩系住瓶口。蝴蝶結的麻繩的中間掛了一個片用黃色厚紙板剪成的小小的葉子，葉子上面用好看的方正啟體字跡寫著一句話:“如果這個世界是一個瓶子，我就是這個瓶子里唯一使你快樂的藥。”

她覺得這個禮物非常富有新意。拿在手里玩了一會，便想一探究竟，她不自覺取出里面的藥丸，用牙齒去咬了一下，發現里面的每一粒藥丸都是可以打開的。

如果說白天是失望一個接著一個，那么現在則是驚喜一個接著一個。

打開膠囊形狀的藥丸，里面有一張小小的紙條，各種顏色的都有。每一張紙條上面都寫著不同的祝福。

“若曦，今天是你的生日，一定要開心哦。”

“若曦，愿你每一天的心情都像陽光一樣燦爛。”

“若曦，就算四季凋零，你也一定要生如夏花。”

“若曦，你是哈密我是瓜，生日不笑笨瓜瓜。”

“若曦，就算沒有蠟燭，我也愿意陪你一起燃燒。”

“若曦無論生活怎樣，我都陪你笑臉相迎。”

“若曦...”

這一切都如若涵就坐在自己的身邊一樣，一臉溫柔而有耐心地向她說出他的心聲。

他仿佛能看到，若涵趴在老舊的木書桌上，輪廓分明的臉龐一半映著油燈，一半被暗影遮住，他為了給他準備生日禮物，絞盡腦汁寫祝福語寫到深夜，而阿爸不斷地提醒他早點睡覺的畫面；她仿佛看到若涵將每顆藥丸拆開，再小心翼翼地放入紙條而由于手指太過笨拙，怎么也弄不還原的畫面；她仿佛看到草原上的風雪不斷飛舞，若涵的身影在黑暗中聚焦成一點的畫面，她心中有一點感動，感覺到一種既驚喜又幸福的情緒在心里萌生。

她也給若涵回了一封信，除了表達感激和想念之情外，特別提到了很想念草原上大片大片的風信子盛開的景象，希望能看一眼草原上的風信子，她在心里想，涵哥哥會不會給她寄幾張照片過來，但是她又想，他哪里去找相機呢！

她想了各種可能性，始終保留著心里的這份期待。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她就拿著自己的回信，丟在上學路上的郵筒里。

從此以后，若曦每天都會想若涵收到自己的信沒有？若涵收到自己的信會不會很高興？自己說想要看到草原上的風信子只不過是說說而已，他不會傻到真的給自己寄照片過來吧？

所以她每一天放學都會去附近的郵局去看看，問問有沒有自己的快遞。

可是一次一次的等待最終都是失望。有時候她排在長長的隊伍里，從放學的時候一直排到夜幕降臨。有時候剛好排到自己的時候，郵局的工作人員就下班了，她只能失望地回家，想起還有那么多作業沒寫，第二天上課要檢查的。有時候好不容易排到了之后，郵遞員是那種異常冰冷的語氣。

“取什么，單號？”

若曦在原地愣了愣，她只是想來問問有沒有她的快遞。

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不，沒有單號，我是想來問問。”

“單號都沒有問什么？下一個。”

等她失望地轉過身去的時候，夕陽正好落在她的眼睛里，刺的有些發痛。

漸漸地，她幾乎已經放棄了若涵給她寫回信的希望。

第四十五章

直到第二年四月的時候，若曦才收到了一個包裹。包裹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大束風信子。大束風信子已經枯萎，仿佛是在書本里壓過的那種，葉里紋脈里都密布著暖心和時光的痕跡。她感到又驚又喜，驚的是顧若涵竟然會想到這么別出心裁的方法；喜的是，他將她的每一個愿望都記在心里，并且想一切辦法滿足。

若涵的信上說:“因為他想等到來年風信子盛開的時候再一起寄出這封信。所以這封信回的比較晚，實在有些抱歉。若曦，這次學校里舉行了全市的數學競賽，我得了二等獎。”

他在信上向她傳授學習數學的方法，每一個點都講的異常詳細。

若曦也給若涵寫了一封回信。

“涵哥哥，祝福你得到了數學競賽的獎項。你信上所教的方法我都看過了，你對我如此悉心讓我很感動，我一定會去用心的嘗試。謝謝你在學習上對我如此的鼓勵。

我現在學習成績也有了巨大的提升，在班級里也可以排到前五了，高中我預備考市第九中學。你一定要問我為什么不考第七中學吧？我告訴你，我是一個不敢對自己抱有太大期望的人，期望太大往往失望越大。所以最好對自己不抱太大希望，這樣就算失敗了失望自然小些。涵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一個具有悲觀主義色彩的人？......”

這封信寄出去以后，很長時間都沒有再收到若涵的回信。她漸漸以為，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她以前總盼望著什么時候還能再和顧若涵相見。而現在，她擔心的是如果再見以后，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親密無間。

車聲蕭索，夜色像打翻了的水墨，從蒼穹一直傾瀉下來，浸染透每一片天空，和每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剛上初二的時候，馬芊陌就對她說道:“現在你也有這么大了，雖然家里有這么多保姆，你也應該分攤一點家務。”她所有的東西都被搬到了下房，和保姆住在一起，此時她才知道危機和屈辱才真真開始。

初二一班的教室里，窗外的梧桐樹葉還在初夏的晨光中搖動。

若曦的手臂和臉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像細長的蚯蚓爬滿了清秀的面龐和肘部。

若曦遲到了足足一節課，不，如果加上早讀，應該是兩節。

她剛想從后門的門縫中側身擠進教室的時候，被戴著玫瑰色細鏡架眼鏡的班主任邵靜大喝一聲。

“站住！”

若曦的得意算盤落空，便愣愣地站在了原地。

一瞬間班上所有人都從英語課本上將目光移動開來，牢牢地粘在正在從教室后面門縫中擠進來的顧若曦的身上。

“若曦你又遲到了，你真的把學校當成你家了嗎，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

“鼻子又是怎么回事？”

“報告老師，不小心被豬咬了。”

“你們家是開養殖場的嗎？”

瞬間，教室里的同學們都轟然大笑起來。

邵靜老師的紅色細框鏡架已經垂到了鼻翼的下半部分，她習慣性地用兩根手指扶了扶。

“進來吧，下次注意點！”

“是，召靜老師！”

“哦，不對，是邵靜老師。”

她故意把邵靜老師說成召靜老師，此時又再次引起了同學們的哄堂大笑。

若曦也不怕被同學笑，因為她覺得像她這樣的人，好好的活著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好的報復。

陽光正濃，明亮的光斑透過窗戶落在課桌上，落在另外一個女孩的試卷上，她將嘴唇發狠地咬著，緊緊的捏著手里的中性筆，一筆一筆地在英語試卷上劃著，漂亮而工整的90 分英語試卷，被他劃開了一條條鋸齒狀的口子。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著什么，也許每個人的生命中，冥冥之中就注定有一個在背后默默關心和擔憂的人吧，就像顧青楊，就像顧若涵。

她叫南風，南風并不是像她的名字那樣，是一個娉娉婷婷的長發美女。相反她的頭發短的令人驚訝，小小的臉蛋，但白如凝脂，鬢角在耳朵以上的位置，只有額頭前有稍微長一點的劉海齊齊地裁在眉毛以上。

這是女生當中很特殊的打扮，如果她是個男生的話，學校政教處查儀容儀表的時候，她都不用躲廁所，絕對標準的三好學生發型。

她有著細小的骨架，五官精致到要命，甚至若曦覺得自己的五官都不不如她精致。若曦在見她的第一次就對她產生了深深的印象，因為她是她見過的，唯一能用乖字來形容的女孩子。

上課了，老師讓顧若曦起來朗讀上一節課學習的課文。

若曦翻開英語課本，李雷和韓梅梅又再次出現在眼前。

Hello！My name is lilei.

Hello！My name is hanmeimei.

Where are you from？

Im from......

翻來覆去都是那些熟悉的字母，讓若曦感到厭煩。

若曦讀完了課文，老師讓他們自己默寫單詞，她自己便走到辦公室去整理試卷。

“嘿，你的。”

后面的趙意何扯了扯若曦的衣服，非常準確地扔過來一張紙條，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

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落在了用油芯筆畫著各種簡筆畫圖案棕黃的課桌上。她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你不要太過于在意你周圍人的眼光，他們都不理解你，只有我理解你，祝你開心，你最好的朋友——南風。”

若曦笑了，笑得有些諷刺，她覺得自己的一生中，還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最好的朋友這幾個字，最好的朋友是什么意思？她這樣問自己，同時她用戲謔的眼神看向靠近窗戶的南風，眼神不屑。

若曦沒有用紙條給南風回復什么，因為她覺得紙條上面所說的你最好的朋友之類的，完全沒有必要，她就不需要朋友。

整個一上午，其它的同學都在認真學習，只有她在和后排的同學小聲地說著話。

幾天之后，大家彼此就把這個事情忘記了。

周末前的一天早上，若曦在校園里又遇見了她，她當作沒有看到似的先一步走進學校的大門，大門后面有長長的臺階，若曦快跑幾步，爬上臺階，轉過報亭的時候，忽然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

“這么巧啊！”

若曦尷尬地笑笑:“是啊！”

她捂著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氣，小小的手握成拳頭。

“你也來上課？”

若曦強行尬聊，準確地說，她獨來獨往慣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和別人交流。

南風根本沒有察覺似的，依然認真的回答若曦。

“今天才星期五，當然要上課。”

南風將自己的雙肩包取下來，拿出一張紙巾遞給若曦。

“擦擦汗吧！”

然后她又將手伸進書包拿出一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飲料。

“我帶給你的。”

南風將握飲料的手伸在半空中，若曦不知道該不該接過來。

令若曦感到驚訝的是，這個有一點神秘氣息的插班生，平時只有問好之交的女孩會對她這樣熱情。

她今天穿著乳白色的棉質中袖T 恤，袖口處有精致的印花，下身穿著淡藍色齊膝的條紋褶裙，腳上是一雙白色的板鞋，干干凈凈的。

若曦開始對她有那么點好感，便伸手接了過來。

“你為什么會在這所學校上學？”

“我爸工作的原因。”

“那你是本地人嗎？”

“不是的。”

第四十六章

若曦故意停頓了一下，等待她繼續說下去，至少也應該說出她老家是哪里的之類的。

誰知道，說完這三個字以后，再也沒有了下文。

女孩話很少，屬于問一句說一句的那種。

“你平時話很少嗎，能不能不要說半句留半句的。”

女孩只是笑笑，沒說話。

那你們是哪里的人？

“綿陽的。”

“綿陽我去過，城市很美麗。”

女孩沒有回答，贊同地笑笑。

快要到教室門口的時候，女孩還真以為若曦把她當朋友了，開心地說道:“中午一起去吃飯吧！”

若曦沒有回話，只徑直朝自己的座位上走去。

中午，若曦一個人去食堂吃了飯，沒有叫南風。

晚上下課后，若曦不想回家面對馬芊陌，她直接去了學校后門的一家網吧玩游戲。

正當她在網吧里一邊抽著煙一邊玩的盡興的時候，卻發現了有一個女生站在自己的身后，她轉過身去，正好迎上了南風的目光。

“是你啊，怎么不開電腦呢”？

“不了，我不喜歡上網。”

“那你來這里干嘛？”

南風沒有回答，只是小聲地說著:“我覺得，你應該早點回家，你不能這樣放棄自己。”

若曦笑了，她溫柔地看著眼前的南風:“我沒有啊，你看到我放棄自己了嗎？”

南風被噎得沒話說，臉上紅紅的。

若曦繼續戴上耳機玩游戲，不管眼前這個有點奇怪的跟屁蟲。心想，晾她一會，她自己就走了。她沒想到這個小女孩意志力還挺頑強，跟她杠上了。

她就一直這樣背著雙肩包在旁邊站著，也不走開，像一根燈柱子似的。

若曦也不需要燈柱子，但要忽視有這樣一個大活人看著她，還是有點不自在。

“我說，你還不回家嗎？”

“不回，我在這里陪你吧！你一個人在網吧里過夜挺不安全的。”

若曦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滿了疑惑，怒極反笑。

她決定換一種方式對她，也許效果會好一些。

“好吧，那你就站在這里吧！”

過了一會，若曦又有點不忍心，等身邊有空位置出來的時候，示意她坐下。

“那你在網上看書聽歌吧！”

南風就坐在若曦的旁邊，聽著歌在網上看書，偶爾也轉過頭去看著她玩游戲。深夜的時候她們吃了泡面。

第二天就是周末，各自回家。

周末的時候，若曦和馬芊陌又因為一些小事，再起沖突。周末過后，顧若曦也不怕別人笑話，再次頂著一條沒有包扎的鮮紅傷口就走進了教室。

第二節課下課后，南風沒有去操場做課間操，第三節課快要上課的時候，她才氣喘吁吁地從教室外面跑進來，將消毒藥水和衛生棉帶了一大包來遞給若曦。

“來，我幫你消毒。我爸說過，你這樣的傷口不去醫院，很容易留下痕跡”。

“是嗎？你好像很懂的樣子。”

“當然。”

好吧，看起來什么都不在乎的若曦，對臉上要留下痕跡這件事還是有些在乎的。

南風處理起傷口的時候神情專注，那樣子還真的有點像個小醫生，就差一件合身的大白褂了。

后來若曦就給南風起了個外號叫小醫生。

事實上，后面的日子你，南風就真的是作為一個小醫生出現在若曦的生活中的。

比如說，在若曦來例假的時候，南風會幫若曦的杯子里泡上一袋紅棗枸杞茶，在天氣炎熱的時候，會從家里帶來金銀花，知道若曦喜歡睡懶覺，經常不吃早餐，而南風就會在來的路上買好牛奶，塞在她的課桌底下，并且用紙條附上各種理由闡述不吃早餐的壞處。

與南風關系更深一步的是在一天晚上下晚自習后，那晚的夜黑得不同尋常，漫過每一個人的心中的時候讓人心生畏懼。

若曦往常回家的時候，要么走得很早，要么走得很晚，總之她就是喜歡獨來獨往。

學校出去之后，有一條小巷，小巷兩邊的路燈最近壞了，也沒人來修，今天晚上正好沒有月亮，也格外地黑。

若曦劃燃了火柴，點燃了一根煙，盡量壓抑住內心的不安。

忽然間，她聽到身后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她還來不及躲閃，四周就涌出了很多看不清楚的人將她截住。

腰部被另一個人緊緊地抱住，使得她不能動彈。對方人多勢眾，剛好這段路是學校霸凌事件多發路段。

“你不是很喜歡出頭嗎？”

黑暗中一腳瞪了過來，正中若曦的腹部，若曦疼得一陣干嘔。

她知道自己這次是兇多吉少。

就在若曦孤立無援的時候，從黑暗中沖出另一個人來，她將那個動手的女生推倒在地，若曦也趁混亂之際掙脫了抱著她的那個女生。

之后，黑暗中的一只手拉著她就跑。

若曦顧不得是誰在牽著她，一股腦跟著就跑，她們跑了很久，從暗黑世界里帶來的陰云，漸漸地被探出頭來的月光驅散了。她們從狹窄的巷子跑到了寬闊的大街，長長的街道像重生的隧道，盡頭有忽明忽暗的光，里面有歡喜或激動的淚水在閃爍。

一直到跑到沒有人追上來的時候，她抓著若曦的手才放開了，俯下身使勁地喘氣。

“南風？是你？”

若曦沒有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乖乖的文靜內向的女孩子竟然有這么大的勇氣為她出頭。

她向她豎起了大拇指，這大拇指像一彎月牙一樣豎在了南風的眼睛里，也豎在了若曦的眼睛里，比這城市的任何一棟高大的建筑都覺得溫暖和高大。

“你很好，以后，我們是朋友了！”

那天晚上，她們沒有立即回家，而是在錦江邊沿江走了很久，薄薄的夜風吹在他們青春年少的臉上，涼涼的。

對于若曦的身世，南風不多問，雖然在她心目中，她是一個很神秘的人，但她相信她一定是一個好人。

兩個女生在很晚的時候，才走上回家的路，披著霓虹燈光，握著年少的青澀，用腳步丈量著城市的距離。

若曦很喜歡風信子的花朵，因為她覺得她就像風信子一樣，生命力極其頑強，任隨環境的風吹雨打，無論在哪里都能快樂生長。

她抽了一下午的時間，去農貿市場買了一包風信子的種子，灑在屋前屋后。第二年四月的時候，風信子開花了，在晚春淡淡的陽光里燦若煙霞，整個小院彌漫了醉人的花香和陽光的味道。

南風生日那天，她采了一大把的風信子用金色的細線扎好送給了她。她在收到她的這個別致的禮物的時候，深深的吸了幾口氣。

當看見若曦滿手洗不掉的青色花汁的時候，她感到有些感動，而若曦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但最讓她難堪的是，若曦在送出這束花的時候，還說了句:“我覺得只有這束花才配得上你。”

一瞬間課后的教室里就炸開了鍋，南風臉上紅霞滿天，將嘴唇咬得發白，低著頭，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知道嗎？”

“我以前生日的時候，也有我喜歡的人送我風信子，現在喜歡我的人不在了。”

“我希望送你風信子，讓你成為我最喜歡的人。”

若曦分明看見有，幾顆晶瑩的眼淚灑落在風信子彩色的花瓣上，像新荷葉上的晨露。

若曦和南風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喜歡吃辣，辣到蹲在地上哈哈大笑。正當若曦和南風一起吃遍學校小吃街大大小小的美食攤的時候；一起走過校園每條綠道的時候；一起走遍市內每一個圖書館的時候；一起成為彼此生活的依賴時，南風轉學了，而且是不辭而別，有一些人的來去仿佛總是不能夠去深究的。

那一年成都的冬天下雪了，白色的雪紛紛揚揚地像羽毛一樣從浩渺的天空灑落下來，越積越多，將大地和心中的溝壑都掩平了，世界封凍，了無生機。

若曦沒有傷心。

她想，認識她的時候是在冰冷沉寂的時候，再見的時候應該是春暖花開，她應該永遠保持著內心的純凈。

她始終認為所有人的相聚，最終都是為了分別。只是遲早罷了，她從不去奢求命運的眷顧，生命中對自己好的人，留在心里就是最好的珍重與封存，如果有緣，還會再見。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和馬芊陌斗智斗勇。幾天之后的一個晚上，她在給馬芊陌燉的湯里放了一大勺鹽，湯送過去之后，馬芊陌吃了一口就吐了出來，感覺喉嚨里都能嘔出酸水。看到馬芊陌這樣狼狽，她覺得萬分得意。

她沒有想到馬芊陌會陰險到去調廚房的監控，被發現之后，又被揍的鼻青臉腫，但她還是感到很快樂，因為終于報復了馬芊陌。

她想，和馬芊陌這樣相互斗爭的革命意志力夠牛逼了吧，夠頑強了吧！

二十五年前，有這樣幾個人，馬馠樹、沈長富、劉國慶、李萬年、覃輝，當中劉國慶和覃輝要年輕一些，這幾個人在這個城市干了一件不錯的漂亮事。

其中，馬馠樹來自南充、沈長富來自重慶、劉國慶來自巴中、李萬年和覃輝一個來自陜西，一個來自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