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前,為了消滅自家莊園里一種可愛但破壞力強大的哺乳動物——穴兔,一位法國醫生給兩只野生穴兔注射了一種致命病毒,結果西歐的兔子數量在短時期內減少了90%以上。直到現在,這種病毒還在澳洲被用于控制兔子的數量。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病毒和兔子似乎達成了和解,病毒的毒性越來越低,而兔子的免疫力卻變強了。這個經典的演化實驗,被寫入了教科書中。

家兔,也叫穴兔
事情要從一百多年前說起。澳洲本來是沒有兔子的,1859年英國人Thomas Austin在墨爾本附近釋放了24只從英國帶來的家兔(也稱為穴兔),這樣無聊的移民就可以打獵兔子取樂了。
英國人顯然低估了兔子的繁殖能力。兔子交配后馬上排卵,這在生物學上叫做誘導排卵,誘導排卵讓兔子的受精成功率杠杠的。此外,母兔子生產后的第二天就可以再次受孕,一胎可以生12只小兔子,一年可以生60只。
就這樣,這24只兔子在澳洲瘋狂繁殖。接下來的10年里,每年澳洲人民都可以捕獲上百萬只兔子,而這對它們的種群數量來說只是毛毛雨。因此,澳洲的野兔也成了世界上增殖速度最快的哺乳動物。
澳洲野兔對當地生態和農業造成了嚴重威脅,啃噬植被的野兔造成大面積土地退化、土壤流失、小型本地哺乳動物和植物滅絕。因此在1887年,澳洲政府開始重視野兔數量的問題,新南威爾士政府甚至懸賞2.5萬英鎊尋求讓兔子滅絕的方法。
后來他們收到了1456份建議,其中包括微生物學大佬巴斯德的。巴斯德建議用一個名字很迷的病毒——雞巴氏桿菌來控制野兔數量,但是這些建議效果都不好。到了1901年,澳洲政府組建了一個皇家調查委員會來專門解決兔子的問題。
1933年,澳洲著名科學家 Dame Jean Macnamara 提出,兔粘液瘤病或可一戰。兔粘液瘤病是兔粘液瘤病毒引起的,它和天花病毒都來自痘病毒家族,帶雙鏈DNA。兔粘液瘤病毒在1896年首次在烏拉圭的實驗室里被發現,它原本的宿主是南美森林兔,這種病毒通過直接接觸,或者跳蚤和蚊子叮咬傳播。
實際上,南美森林兔感染了兔粘液瘤病毒后不會死亡,身上就是長些腫瘤。兔粘液瘤病毒和它的關系常被用來描述宿主和病原體之間完美的生命大和諧——病原體基本不傷害宿主,宿主也不搞死病原體,二者和諧共存。
但是穴兔沒有和兔粘液瘤病毒的共同演化歷史。感染了兔粘液瘤病毒之后,該病毒會在幾天內通過白細胞擴散到穴兔全身,發病部位腫脹潰爛。通常在感染一周后,穴兔就會死亡。
作為生物武器,兔粘液瘤病毒的另一個好處是不會誤殺,因為其他哺乳動物對兔粘液瘤病毒有免疫力。就這樣,在1937年11月,澳洲聯邦科學與工業研究組織(CSIRO)在瓦當島上用兔粘液瘤病毒進行了實驗,結果很成功,兔粘液瘤病毒的致死率是99.8%。
1950年,澳洲政府決定用兔粘液瘤病毒來剿滅野生的穴兔。在病毒釋放后的三個月里,野生穴兔的數量下降了99.8%,數億兔子死去,澳洲的畜牧業和農業得以喘息。據CSIRO 介紹,這也是人類首次成功使用生物方法控制哺乳動物的數量。

兔粘液瘤病發病時的癥狀
但是意外再一次發生了。1952年,為了清除自家莊園里的兔子,法國醫生Paul-Félix Armand-Delille 給兩只野生穴兔接種了兔粘液瘤病毒。
就像當初 Austin 沒料到自己放的24只兔子禍害了整個澳洲一樣,法國醫生也沒料到自己放的病毒滅了整個西歐的兔子。在接下來的兩年里,局面很快不受控制,兔粘液瘤病毒在西歐迅速擴散。1953年,兔粘液瘤病毒來到了英國,造成了大量兔子死亡,引起了英國上下的熱議。
在那場兔子瘟疫后,法國的兔子數量減少了90%~95%,西班牙的下降了95%,英國的下降了99%。更令人意外的是,1956年6月,法國河流與森林部的部長 Bernard Dufay 還因為這事兒給“放毒”的 Armand-Delille 醫生頒發了一枚紀念獎章。
但是,和澳洲的情況不同,歐洲的穴兔是食物鏈上重要的一環,兔子的上級也因為兔粘液瘤病毒連坐。后來歐洲人民才意識到這一點,但此時西班牙帝國鷹和伊比利亞猞猁的數量銳減,幾乎走到了滅絕的邊緣,以至于歐盟在2008年提出了為了保育上述動物,有必要增加野兔的數量。
對于生物學家來說,這種洲際的物種滅絕工程是史無前例的,因此20世紀50年代的兔子瘟疫常被稱為“最偉大的自然選擇實驗”,并被寫到了生物教科書里。
不過話說回來,殺不死你的會讓你更強。經過幾年兔粘液瘤病的大清洗后,澳洲和歐洲劫后余生的兔子對這種病毒產生了一定的免疫力。
2019年,劍橋大學和葡萄牙生物多樣性和遺傳資源研究所的研究者發表在 Science 上的一項研究發現,在兔粘液瘤病毒施加的近70年的自然選擇壓力下,澳洲、英國和法國的兔子的 DNA 均發生了類似的變化,這些變化讓它們對這種病毒有更強的抵抗力。和宿主的變化類似,后來毒性更弱的兔粘液瘤病毒株逐漸占據了主導地位,因為宿主死太快對它的傳播沒有好處。
因此,在那次屠殺事件后,兔子的數量很快回彈。實際上早在1956年9月,《泰晤士報》就發文稱“兔子們又回來了”。澳洲的情況也差不多,1991年,那里兔子的數量回升至2億~3億。這三國的兔子演義也被寫入了各種生物教材,當作病原體為了和宿主共同演化從而減弱毒性的典型。

表彰 Armand-Delille 滅兔貢獻的紀念獎章,正面是醫生側臉,背面是死去的兔子

伊比利亞猞猁
然而,澳洲政府一直沒有停止和兔子的抗爭。澳洲農業部稱,直到現在,野兔每年還給澳洲農業造成約2億澳元的損失。因為兔粘液瘤病毒的流行毒株毒性下降,而兔子的免疫力上升,澳洲政府又祭出了另一種生物武器——兔出血癥病毒 (RHDV)。
兔出血癥病毒是1984年在我國江蘇發現的,它的致死率和當初的兔粘液瘤病毒差不多,被感染的兔子在48小時內就會死亡。兔出血癥后來在1986年傳播到了歐洲,并在上世紀90年代傳播到了英國。
1995年開始,澳洲開始使用這種病毒控制野兔數量。兔出血癥病毒也被認為是僅次于兔粘液瘤病毒的第二種成功制服了有害哺乳動物的病毒。
因為病毒帶來的甜頭,盡管現在已經出現了針對兔粘液瘤病的疫苗,澳洲政府卻禁止寵物主人給寵物兔子打疫苗,主要是擔心疫苗中的減毒病毒有可能傳播給野兔,后者可能會獲得對這兩種病毒的免疫力,然后卷土重來。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把科學帶回家”公眾號,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