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nne
好了,我才是《城防十六計》的譯者,前面那段是K. J. 帕克又當作者又當譯者,自己寫出來的。老爺子簡直太調皮了, “譯后記”寫得有板有眼,十分唬人。我這個真正的譯者只能弱弱地聲明一下:我沒有這種能力哈,我只是帕克文字的搬運工。什么佩里美狄亞啊,梅尊廷啊的,都是帕克才能進入的次元。譯者說白了,也不過是站在次元壁外面聽他講故事的一員。
既然是真正的譯后記,我一定要說說老爺子從來沒有說穿的事:扒典故!《鋼之色》元理學院的講義中就出現過摩西和燃燒的荊棘叢;《哈姆雷特》和《麥克白》搖身一變,在《大干一票》中成了薩洛尼努斯的劇作。從過往戰績來看,《圣經》和莎士比亞最受青睞。老爺子越扒越順手,這次更是調皮地把手伸向了古雅典哲學家第歐根尼。而且他并不掩飾,邊扒邊沖你擠眉弄眼。其實有沒有這些典故都無所謂,并不影響帕克創作。但他就是喜歡植入一些奇怪的東西,跟埋彩蛋一樣,現實世界和無敵驕陽的世界不斷碰撞,一點不怕把讀者忽悠瘸了。
一上來就說帕克壞話好像有點過分,那我再贊美一下吧。大家應該都注意到了,這篇小說看上去一本正經,但實際讀起來會碰到許多不那么正經的用詞。這是我作為譯者最大的挑戰之一。《城防十六計》不愧是帕克新作,筆力老辣,各種非常不體面的詞放在優雅的行文里一點不違和。其實翻譯的時候已經選擇了比較和諧的字眼,要是忠于原文,就只能時不時嗶——嗶——嗶——大家可以自己腦補,想象一下一個高產二十余年的作家用起臟話來有多損。(怎么看也不像贊美……)
根據帕克的說法,這是一份由“羅珀語”寫成的文獻。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第三次讀到羅珀人的故事,在《附身》中,他們還是一群被困在窮山惡水的野人,到了《開刃》就已經建立起像樣的國家了。然后就是這篇小說,他們已經成為世間至強很多年,擁有了強大的帝國,建立了輝煌的文明。只不過,帝國時代已經結束。他們的文明馬上就要成為文化遺產,就像這份文獻一樣。
中間的強盛時期是一段空白,不知道老爺子以后會不會寫。但顯然,時代的終結才是最有意思的。新舊交替,三教九流群魔亂舞,誰都可以站上歷史的舞臺表演一段。有人做著徒勞的挽留,有人東躲西藏卻正面撞上命運的鐮刀,有人一不小心就改寫了歷史,還有人甘當活雷鋒,犧牲自己,成為梟雄崛起的墊腳石。
這樣的寫法大家在《鋼之色》中就領略過一次,不知道有沒有人發現,帕克筆下的這類故事有個共同點:代表黑暗和蠻荒的反派都不是特別壞,他們的文明程度也不低,只不過不被所謂的“文明世界”接受罷了。當然,殺人放火毫不含糊。但這些所謂的“野蠻行徑”,文明人全都做過,而且做得更有效率。成建制的軍隊可以大規模燒殺搶掠、奴役蠻族。沒有武器的平民可以拉幫結派、開黑市、造假幣,不是和官府作對,就是上街互砍。在繁榮時期,這是強者的象征。但一旦強弱更迭,這些不安分的禍害沒了約束,就會搖身一變,改行拖后腿,成為全篇最不可愛的一群人。反派最大的幫手是正派,大概老爺子在研究了大量史料之后得出了這個結論。
接受了這一點,你就明白為什么帕克要讓一個野蠻人來當主角兼正派領袖了。這個主角根不正苗不紅,但他出生于窮鄉僻壤,做過奴隸,知道帝國的偉大與傲慢,也知道野蠻人的悍勇與短視,兩個世界都見過。他明白守城毫無意義,但作為一個沒有野心的工匠,守城是他能做的唯一有意義的事。就算帝國這架機器應該報廢,還是忍不住小修小補。畢竟,這是黑暗時代來臨之前最后一份建設性工作。沒有這種職業覺悟,根本無法跟野蠻人過招。換一個自認為是強者的人當主角,帕克可能寫完第一章就要完結散花。
插入一下,主角以工匠的身份對中世紀遠程攻擊器械進行了大量細致的介紹。有些詞語看不懂,會得到帕克的耐心講解。交流中我學到了許多知識。但問題是,老爺子不懂中文,只能幫助我理解英文,無法查詢對應的中文學名。為此,我搜索過各種中國冷兵器,抱著豁出去的心態啃過《武備志》,最后舉手投降。絕望之際,突然發現古代器械的一些機關與現代槍械是相通的,這才找了一個退伍軍人連續請教了半個月。那段時間,聽到我們對話的人都會驚恐地回過頭,恨不得當場塞給我一本《刑法》。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看我……
小說最后一戰是慘烈的蟻附攻城,這么近的距離,遠程武器全部失效,挖出的地道成了弱點。面對正大光明的近身肉搏,主角毫無辦法。作為工匠,能打的補丁已經打完,他徹底成了一個旁觀者。什么十六計,十七計,統統成了笑話。一個比誰拳頭硬的時代正式來臨。在帕克筆下,一個智謀不占主導地位的世界是故事的荒漠。不過這個故事還有第二部,《治國寶典與跑路秘籍》。看標題就知道帝國還能再蹦跶一陣,生命力挺頑強,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我有點期待這群文明人之后會有什么精彩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