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孟子仁政理想的內在根基是“不忍人之心”,或稱為惻隱之心。孟子認為,“義”與“利”是極端的兩面,只重視其中一個必然會走向極端的公利或極端的私利。他肯定合理之利的正當性,在孟子的義利關系中,雖然側重于以義為先,但是更有義利統一的趨勢。在實踐中,孟子提出改良井田制的構想,積極肯定社會分工的必然性,重視商業發展。由于重利時代對道德的忽視,“不忍人之心”之于治理的乏力,以及先王之道縹緲難求,使得他以仁政救民的愿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但是,孟子的仁政理想也有其積極意義。
關鍵詞:孟子;仁政思想;不忍人之心;歸因
中圖分類號:B222.5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05-0121-03
孟子,名軻,戰國中期鄒國人。當時楊朱、墨子的學說大行于天下,孟子因批判楊、墨在學術界崛起。孟子時刻關注著社會的治亂變遷,致力于將儒家的基本原則化為具體的政治主張,進而將其推行于天下。他懷抱著這樣的救世之心,在交通極不發達且戰亂頻發的年代游歷各國十多年,積極追尋著他的仁政理想。盡管現實讓他的仁政理想一次次落空,但其仁政思想對中國傳統政治思想的發展卻有著不可磨滅的影響。
一、孟子對仁政理想的追尋
(一)孟子仁政理想的內在根基
孟子仁政理想的內在根基是“不忍人之心”,或稱為惻隱之心。孟子仁政的施行就是要求君主將“不忍人之心”落實到現實的政治中,達到“治天下可運之掌上”(《孟子·公孫丑上》)。
孟子認為“不忍人之心”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本性,具體表現為人會本能地將這種不忍之心施予其他生物或某些較為弱小的同類。在孟子看來,齊宣王不愿殺掉用于祭祀的牛,便是看到牛因恐懼而顫顫發抖的樣子,從而產生了對牛的不忍之心。不過這點“不忍人之心”只是其仁政宏偉藍圖的萌芽,孟子更希望齊宣王能將這份不忍之心推恩到百姓身上,實行仁政,使得仁由內在道德轉化為外在的社會秩序。
“行不忍人之政”需要一定的客觀條件。在孟子看來,當時的齊國正值鼎盛時期,齊宣王向天下廣招賢才,用以招徠各派學者的稷下學宮更是盛況空前,所以孟子十分肯定齊宣王想要一統天下的決心,希望在齊國實行仁政。在君臣目標一致的局面下,孟子積極引導齊宣王去擴充自己的“不忍人之心”,從不忍祭牛的無辜受死到對百姓苦難生活的關注,即從原本類似于動物的本能擴充到作為一個君王對人民的體恤,從自然的內容轉向社會的范疇。希望君主有這樣的轉向,其實也反映出孟子民貴君輕的觀點。在孟子看來,這種對“民”的關注表明君主自身的統治應當受到民的認可,且借此制約君主至高的權力,讓君主能夠明白天下并非是君主的個人財物。擁有這樣意識的君主一定會融入人民之中,與百姓同憂樂,而不只是關注一人之樂。
孟子的仁政理想很注重上下之間的互動,不同于孔子更多地關注上下之間的一致性,即認為只要上級做好了,上行下效的過程就能完整實現。孔子只看到了上級帶頭者的必要性,但對于是否會應者云集欠缺考慮,即對于上下之間的不一致性關注較少,所以孟子在孔子的基礎上對其有所改進。雖然孟子也主張“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孟子·滕文公上》),希望君主的言行能成為百姓的表率,從而形成良好的社會風尚,但是他也看到了上下之間的差異,上可以高談闊論、坐而論道,不必直接從事生產,但是下卻必須從事生產從而保證基本的物質需求,所以對于下而言,不能光講道德,而是要站在底層百姓的角度解決他們最關心的現實問題,之后再進行更進一步的道德教化,這樣仁政才不會被詬病為完全凌駕于現實的空想。
(二)孟子仁政理想的價值取向
孟子見到梁惠王的時候,梁國已經由盛轉衰,所以梁惠王開門見山地問道:“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梁惠王上》)?梁惠王問利,而利恰好與儒家一貫倡導的仁義背道而馳,所以孟子立即回復道:“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由此展開了孟子在社會政治層面的義利觀,也體現了孟子仁政理想中的價值取向。
首先,“義”與“利”是極端的兩面,只重視其中一個必然會走向極端的公利或極端的私利,何況,如果沒有利益的沖突,“義”的討論就沒有意義;沒有“義”為原則,集體的“利”便無從談起,所以深諳此中利害的孟子不會否定“利”本身,只是否定不義之利。在孟子看來,梁惠王所關心的不過是政治上的小利而已,這種小利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后果,國中上下皆為“利”而行事,下級為了擁有上位者的權力和待遇去犯上作亂,以暴力手段打破原有的社會秩序,如此一來,國家就會陷入混亂之中,所以這樣的小利在孟子看來是不值得君子追求的,只有以仁義之心追求利才是真正的根本大利。
其次,孟子肯定合理之利的正當性[1]。在孟子仁政思想的結構中,合理之利是必然存在的,并且是孟子大力倡導的。孟子積極主張井田制改革,主張制民之產,這便是他對合理之利的肯定。在孟子眼中,王道政治的前提就是保障人民的合理利益,最基本的也應該保障其物質需求。對于普通民眾而言,只有他們擁有了最基本的“利”,才能對他們提出“義”的要求,才能對他們實行道德的教化。即有恒產者有恒心,而恒心(道德意識)便是義在主體之中的內化[2]80。但這并不意味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只被歸結為利益關系,相反,義要對利起一定的規范作用。從天子到民眾都有一定的道德意識,這樣就能緩解由純利益關系造成的社會沖突。
最后,在孟子的義利關系中,雖然側重于以義為先,但是更有義利統一的趨勢,這一點在政治思想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對于君王而言,孟子主張應當從國家公利出發,實行仁政,最終結束戰亂,走向統一,這既切合君主自身的利益,也能實現廣大人民的利益,而在這種利的實現過程中,義是貫穿始終的,所以無法在現實的政治生活中將“義”與“利”分裂開來。在義與利統一的過程中,可以接受因為行義而得到的正當利益特別是公共的大利,但卻堅決反對在主觀動機方面借仁義之名而行謀利益之實[1]。
(三)孟子仁政理想的踐行方式
孟子的仁政理想并非從未得到過實踐的機會,滕文公就曾多次請教他治國的方略。滕囯雖然是一個疆域極小的國家,但是在孟子的眼里,如果好好治理,依然有成為民心所向之國的可能。孟子認為“民事不可緩”(《孟子·滕文公上》),所以他提出“制民之產”的策略。在孟子看來,讓人民過上安定的生活是一個君王被人民擁護的前提。他告誡君王一定要保障好人民的利益,人民的基本生活需求得到滿足之后,自然會安分守己,反之則會民心思變,甚至危及君王的封建統治。孟子給出了詳細的措施:分配給每戶一定的宅地和田地,讓他們自給自足,解決溫飽問題,而國家要有計劃、不失時機地給予百姓相應的指導,合理地安排多樣化農業,充分發揮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的策略,使得百姓不會因為一時的災難而失去所有的生活支持。
保證每戶擁有一定宅地和田地的前提則要提到孟子所提倡的井田制,井田制是奴隸社會形成的土地制度。到了戰國時期,由于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封建制的生產關系也逐漸確立,井田制度就逐漸被取代。但孟子提出的井田制并非是奴隸制社會實行的井田制。在孟子的設想下,田畝雖然是由國家授予的,但人民并非僅僅是勞動的工具,他們在土地的使用上具有很大程度的能動性,生產為勞動者自己所擁有的產物,盡管國家會征收一定的稅收,但是征收的稅額必須以保障人民溫飽為前提。孟子從地主階級的長遠利益出發,將帶有明顯奴隸社會印記的井田制進行改造,使之成為仁政思想中的重要經濟措施。
對于賦稅的征收問題,孟子認為,過高的賦稅會使得百姓生活陷入困頓,甚至難以自保,這樣“制民之產”的意義就會消失,人民依舊不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勞動。但是他同樣肯定了賦稅的正當性,因為稅收保證了國家正常秩序的維持,而且對于以農業為主的國家來說,過低的稅收無法保證國家的穩定,這樣也會間接危害到百姓的安穩生活。所以孟子主張采取十分之一的稅率,這樣既不會給人民生活造成過重的負擔,也不會有礙于國家的發展。
孟子積極肯定了社會分工的必然性。他簡單地將人分為兩類,一類勞心,即統治者,另一類則勞力,即被統治者。孟子認為勞心者忙于國家治理,無暇直接從事物質資料的生產,所以對于許行等農家學者主張的“君民并耕”[3]145論是極其反對的。孟子還從生產力的發展和產品交換的角度論證了術業有專攻的社會分工的必要性。
在孟子的仁政思想中,商業的發展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孟子認為,重視商業非但不會危害以農業生產為基礎的統治,甚至可以促進經濟的全面繁榮。他不贊同將商業與農業完全對立起來,形成重農抑商政策,而是主張“農業與商業并重”[4],在他的仁政藍圖中還希望招徠大批的商人到實行仁政的國家來從事商業活動,為此還提出了取消關卡和減免商業稅等能促進商業繁榮的經濟策略。
二、孟子仁政理想隕落的歸因
孟子與孔子一樣,希望儒家的思想能從理論轉為現實,所以他們周游列國,希望有諸侯能夠真正采納儒家的觀點,拯救蒼生于水火。而孟子所處的時代又與孔子不同,各諸侯國之間雖戰爭不斷,但天下歸于統一的趨勢也漸漸顯露出來,所以孟子更希望有人能借助他的仁政理想一統天下,解救人民于亂世之中。孟子在各國游說諸侯十余年,但現實卻讓他以仁政救民的愿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一)重利時代對道德的忽視
孟子雖然以思想家的眼光敏銳地意識到天下終將歸于統一,但是對于在亂世中掙扎的各國諸侯來說,孟子的思想無法給他們帶來最快捷的戰果,能夠迎合大小諸侯急功近利心態的是法家的改革思想。法家崇尚暴力,主張嚴刑峻法,重視對國家戰斗力的提升。在維護社會穩定方面,主張對老百姓誘之以利,繩之以法[2]76。以利益關系來聯接人與人之間交往的方式,使得社會中充滿了沖突與矛盾,加上嚴苛的刑罰,人與人之間關系緊張,甚至為了不被連累而互相告發。盡管法家思想指導下的社會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各國諸侯并沒有重視這些潛在矛盾,他們只看到采用法家的主張后,國家在對外戰爭中勝率增加,能夠迅速壯大國力。秦國采用商鞅之法在各諸侯中脫穎而出,最終完成統一,實現霸業,但二世而亡的悲劇說明了法家思想的弊端,同時也反映出各國諸侯目光短淺,只顧眼前一時、一國的利益。
處于戰爭中無所依附的平民則更青睞楊朱的思想。楊朱強調個人的價值,是一種極端的利己主義,拒絕做一切有利于群體的事情[2]60,縱然這件事對群體有極大的價值,而自己只需犧牲極其微小的利益。楊朱的這種思想導致公利難以實現,人民缺乏群體認同感,這對于一個國家而言是很不利的,沒有人愿意為共同的利益而犧牲,而私利又難以統一,長期以來社會必將充滿沖突與矛盾。
在戰國這樣一個全民逐“利”的時代里,孟子高呼仁義道德,也許很吸引人,但是當現實的利益受到侵犯時,被“利”支配的行為模式又會重現。由于社會外部環境的不穩定性,大多數人包括各國諸侯在內,都被感官上的欲望所支配,孟子企圖以一人之力或一國之力來引導社會風氣的改變顯然充滿了極大的理想性,所以希望以仁政來終結亂世終究是不太合時的。
(二)“不忍人之心”之于治理的乏力
孟子仁政理想的內在根基是從對“不忍人之心”的擴充開始的。從孟子勸齊宣王正視其“不忍人之心”的論述可以看出其需要一定的眼前的、當下的情景的誘發[3]21,即使“不忍人之心”是人固有的本性,但是并不是每個人都能對每一件事或每一個客體表現出來,因此具有局限性。所以齊宣王能對牛產生惻隱之心,卻無法對百姓的處境感同身受,或者說他所看到的場景,沒有達到能觸發“不忍人之心”的程度。而且即便齊宣王開始正視他的“不忍人之心”,如果沒有孟子在旁邊引導他可以將其轉移到國家治理上來,開始行仁政,齊宣王也許只會認為自己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由“不忍人之心”到“行不忍人之政”的推導,也許只有類似“先王”這樣的賢君或是孟子這樣以百姓利益為行為準則的思想家能夠想到。這樣一個本身帶有局限性的推論,加上一個并不算具備太多仁心的齊宣王,施行仁政只能停留在幻想之中了。
(三)先王之道縹緲難求
儒家的“法先王”思想源于孔子,作為孔子堅定的追隨者,孟子自然繼承了對先王的無限崇敬之情。通過對“先王”具體形象的描述,孟子所提倡的道德觀與理想的政治制度也就形成了,先王的道德標準與他們所實行的仁政也就成了評判的標準。綜觀孟子所遇到的君主,不管是有仁心但迫于現實而放棄仁政理想的滕文公,還是務實好利的梁惠王,或者是有志于一統天下的齊宣王,他們都各有特點,但是從孟子的參照標準來看,雖不至于一無是處,但也都與“先王”的形象有很大的差距。依照孟子的標準,不僅在戰國時代鮮少有符合“先王”標準的人出現,即使擴展到中國的封建歷史之中,“先王”式的人物也是寥寥無幾。在現實政治中將仁政寄托于這樣千年難遇的君主,仁政的理想就會顯得脫離現實、高不可攀。此外,對先王的極其追捧,也可以看作是對“仁”的極端追捧,即認為“仁”可以解決任何問題,其他物質的因素相比之下就顯得微不足道。在某種意義上,既將道德以外的因素加以道德化,同時又蘊含著輕視經濟、政治等非道德力量的傾向[2]31,這樣的“先王之道”就與現實的政治差距甚遠。
三、結語
孟子的仁政思想帶有強烈的理想主義色彩,在戰火紛飛的戰國無法實現,在物質文明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也不可能完全實現,但我們必須承認孟子的仁政理想雖歷經千年但依然耀眼。他為了讓人民遠離戰禍、安居樂業而不停奔走,即使四處碰壁,也從未放棄他的愛民之心,這更是激勵了無數后來的仁人志士。
參考文獻:
[1]李翔海.儒家“義利之辨”的基本內涵及其當代意義[J].學術月刊,2015(8).
[2]楊國榮.孟子的哲學思想[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9.
[3]胡發貴.孔孟儒學[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
[4]董洪利.孟子研究[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7:60.
作者簡介:孫蓓(1995—),女,漢族,江蘇鎮江人,單位為蘇州大學應用技術學院通識教育學院,研究方向為哲學理論與現實。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