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在喬端

廖華歌

一

我不知道怎樣的深緣才能造就一次經年的重逢，更不知道怎樣才能使眼前的喬端得到最完美的詮釋。

站在時空里眺望，三十多年了，我想念喬端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草、每一朵花、每一塊石頭、每一聲鳥鳴、每一滴水、每一縷陽光、每一絲風……

那時筆會上的我們，和歲月一樣青蔥年輕，常常視云為水、追風逐月，紛紛思緒與滿山遍野漫無邊際的野菊花一起盛開，共同燦爛成嫩黃的時間形式。讓我永銘于心的不僅是初識喬端的新奇和驚喜，更是筆會上那股巨大蓬勃的藝術力量！

我們改稿、讀詩、相互交談、聽前輩老師授業解惑，將山風摘落一地的陳年紅葉串成項圈戴在胸前，很深很深的夜，靜寂的暗黑被“紅葉晚會”此起彼伏的聲浪照亮，誰會相信在大家一致的推舉下，我竟做了這晚會的主持人？

在喬端，我仿佛突然遇到三十多年前的自己，驚異、激動、興奮、惶然、無比熟悉又大感陌生，我和那個自己就這樣無言相望，很想說點兒什么，可彼此都不知道該怎樣開口，這中間隔著太多的東西，太多的人生況味和巖巖壘壘的蒼茫歲月……

感謝喬端，讓我們今生以同樣的方式，得以幸福地重聚。

二

這就是昔日記憶中的那個喬端嗎？我一遍遍地問自己，似在完成一種時光的確定。那山，那水，那人，那……答案自是不言而喻的。只是今日看來，這山更巍峨挺拔，水更清冽秀美，人更精神抖擻，路更寬敞平坦，滿坡滿嶺盛開的通草花、石蹦子花、連翹花、棣棠花、馬蹄香、活血丹、野紫荊花等，即使在沒有人跡的地方，生命也依然盡情地燃燒和盛放，一切都顯得那么明麗新美、五彩紛呈、披錦帶繡。

高高的樹木，似要高到云天上。誰能想到它們的根竟是深扎在石縫里呢？一棵樹是這樣生長的，一座山的樹也是這樣生長的，喬端山上的樹木大都如此。我分明聽見生命破石而出的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吶喊，千山萬壑在這海潮般的震蕩中，葉青了，花開了，蜂飛蝶舞，樹木在時光中長成森林……這是樹們的選擇嗎？或許，它們根本就別無選擇吧，但那又怎樣？森林集體闡釋并確立了生命堅忍不拔的奮進意義，一如喬端的村民，他們用勤勞和勇敢、艱辛和智慧，種田種樹做生意，讓舊貌換新顏，終使夢想的好日子成為現實，與時代同行的他們，歲歲年年不停地創造和追求著新的生活……

因之喬端才有了今天的煥然一新。

有了豐足壯闊的美！

我滿懷敬意，默默向喬端行深深的注目禮！

四月，在喬端，在那紅紅黃黃藍藍綠綠紫紫搖曳的光暈里，我分明看見更遠處花團錦簇、云蒸霞蔚的萬千氣象……

三

我很恍惚，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這是荊子垛生態農業有限公司嗎？然而，現實就在眼前，實物是最好的見證，鎮黨委余書記的介紹分明正由耳入心……全鎮如何致力食用菌、中藥材、旅游開發三大主導產業的發展，如何深入推進鄉村振興戰略，如何不搞花拳繡腿實實在在去做……

今日的喬端，已擁有全縣最大的農特產品電商扶貧基地。那個著裝現代、語出不凡的公司老板，正帶領我們一一觀看貨架滿滿的杜仲雄花粉、山蜂蜜、野生黑木耳、靈芝孢子粉、葛根粉、桑葚酒、紅薯粉條等一百多種農副產品，僅自制的茶類就令我目不暇接：玉蘭花茶、野菊花茶、葛花茶、八月果茶、紅豆杉茶、苦丁茶、桑葉茶、松針茶……

如此眾多的茶，如此美好的時刻，我怎能不油然想起已故數年的兩位知名作家，那次筆會上，他們是主角，二人都喜歡用野菊花泡茶喝，還幻想有一天能為自己做一只漂亮的菊花枕……盡管來之前，我一再默誦佩索阿的詩句：我的心，準備好了不去悲傷。可我一走進喬端，他們的音容笑貌便不時閃現在眼前，怎能不為那個時候人、文俱值盛期的他們哀婉悲悼？二位若能活到現在，親見今日喬端如此英武豐美，定會感慨良多、贊嘆不已，筆下也一定會涌出更多的精品力作。

喬端給了我具體的感動、贊佩、念想、思考和幸福。

四

群鳥飛過，萬物呈現各自的本性，每一個生命都活得不易。

女詩人說：四月，喬端用花朵表白。我很喜歡這組詩，還在寫詩之前，她在山坡上撿了幾枝被風吹折的通草花（雖然它學名為棣棠，可我還是習慣用老家的叫法），她將它們安置在裝水的塑料瓶里，那金黃的光焰立時浩浩蕩蕩撲面而來，暖照入骨。捧著這花我愛不釋手，埋怨她怎么不多折幾枝呢？這山坡上不僅到處是花，還種類繁多呀。

那怎么行？不能破壞生態啊。喬端這么美，大家都想來看看，人人都折花，會是什么樣子？她說得自然本真，和藹而鄭重。

我無言。深深的愧疚中對她欽敬有加，此絕非是虛意和客氣，在清麗、溫婉、善良、明慧、優雅、靜美的她面前，許多話已變得不再重要。

穿過群山與谷地，穿過河流與林莽，穿過花朵與村莊，喬端的美，凝聚著多少人的心血和汗水，而這美，不是更需要我們每個人的關愛、珍惜和衛護嗎？

臨別時，詩人欲將那瓶美麗的通草花給我，盡管我十分想要，但卻終不敢接受，因為我知道，唯有她才與此花最為相宜。

五

新的遠行正在開始。

其實喬端的腳步從來就未停下過。

我們大家也一直都在篤行致遠。

眾花鋪展出的春天讓喬端更加靚麗奇美、馨香遠溢。置身在漫天花雨不濕衣的曠野，哪怕是一顰一笑、一個眼神、一次呼吸都皆成春意。

此刻走在喬端的眾多作家們，人人意氣風發，個個筆力不俗，文心無塵，思接天際，誰能說此后的某次茅獎、魯獎不被他們折桂？

在喬端，我們也給自己鼓掌。一些人寫著寫著就不寫了，自然也就與我們久已失聯，而我們卻依然在堅守，能夠堅守下來該是多么不易，某種意義上，堅守就是能力。上次的喬端筆會已是最好的見證，當時那些風起云涌勢頭頗好的作家，那些已透出大家端倪令人艷羨不已的光亮人物，后來不知何故，竟都銷聲匿跡，停筆去做別的事情了。當然干別的事情也很好，只是，只是一定要非此即彼嗎？

永遠很遠，我已默念過。風中傳來隱約的歌聲，目光撫過眼前的事物，鳥兒的鳴叫不再焦慮，在過去和未來之間，我們都是現在。無論現在、過去和未來，最優秀的藝術家也永遠只能在路上。

昨日的滄桑歲月永不會老去，今天的奮力奔跑美景日新。

陽光燦爛，鮮花盛開，我們和喬端一起向前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