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志超
沙特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最近日子不太好過。白宮易主,特朗普走人,拜登一上任就給穆罕默德王儲上“眼藥”,令外界對這位年輕王儲的命運以及美沙關系前景產生諸多猜測。
在經歷了奧巴馬時期的不愉快后,美沙關系在特朗普時代進入“蜜月期”。其中一個重要標志是,特朗普的女婿庫什納與穆罕默德王儲建立了良好的個人關系,媒體也常用“親密”一詞來描繪王儲與特朗普、庫什納之間的私人關系。
然而,“蜜月”在拜登上臺后很快被按下暫停鍵。自上任以來,拜登在中東采取了一系列行動,主要涉及兩個方面:一個是針對地區對手伊朗,另一個則是針對盟友沙特。對前者主要是推動重啟核協議談判;對后者主要是加以“懲戒”。這些“懲戒”包括:宣布盡快結束也門戰爭;停止向沙特在也門的進攻性軍事行動提供支持;凍結對沙特和阿聯酋的軍售。最令穆罕默德王儲不快的是,2021年2月26日拜登政府解密了沙特記者卡舒吉被害案的情報評估報告。
2018年10月2日,為《華盛頓郵報》等多家媒體供稿的沙特記者賈邁勒·卡舒吉在進入沙特駐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領事館后“人間蒸發”。報告中,美方直接點名指控穆罕默德王儲下令殺害卡舒吉,并宣布對76名參與暗殺行動的沙特人實施制裁。很明顯,拜登政府公布卡舒吉案評估報告是直接沖著王儲去的。實際上,該報告在特朗普任期內就已完成,雖然國會和輿論一直要求公布,但特朗普拒絕承認該報告的結論,拒絕將之公布于世。拜登一上任就公布報告,既是為了與特朗普切割,也是在向沙特發出警告。
拜登政府公布卡舒吉案報告不可避免地將對沙特的內政外交產生重要影響。2月24日,拜登致電薩勒曼國王,提前通報報告內容,同時向媒體強調穆罕默德王儲不是其對話的對象。這實際上是明確向外界宣示,拜登政府有意冷落穆罕默德王儲。拜登政府的上述舉措是否意味著美不再支持王儲接班,甚至有意另外扶持接班人,是否會重新引發沙特王室內部繼承權之爭,是否會導致美沙關系趨于惡化并影響地區穩定?國際社會均高度關注。

2011年10月27日,時任美國副總統拜登在沙特利雅得參加沙特王儲蘇爾坦·本·阿卜杜勒-阿齊茲的葬禮,拜登向王儲的弟弟、現任沙特國王薩勒曼(左)表示哀悼。
針對美國的報告,沙特官方立即表示“完全拒絕”,強調報告是“負面、錯誤和不可接受的”。但沙特外交部聲明同時強調,“罪行是由一群個體犯下的,他們違反了所有相關規定……沙特領導層已經采取了必要措施,確保此類悲劇不再發生。”總體看,沙特方面的處理比較低調,媒體并未大肆報道,沙特國內也未掀起大規模聲討美國的浪潮。從沙特角度來看,做出過度反應可能適得其反,既不利于王儲,也不利于沙美關系。
盡管拜登政府公開卡舒吉案調查報告的舉動使穆罕默德王儲的形象遭到了損傷,但王儲的地位依然穩固。對于自己長期刻意栽培且最鐘愛的幼子,薩勒曼國王不會輕易放棄。2015年阿卜杜拉國王去世,薩勒曼繼位。此后兩年,薩勒曼國王打破常規,接連罷黜兩位王儲,于2017年改立穆罕默德為王儲,讓其接班的態勢非常明顯。鑒于薩勒曼國王已86歲,王儲接班在即。實際上,最近幾年沙特的內外大政方針基本出自王儲之手。穆罕默德王儲在沙特國內支持率很高,不僅是因為他年輕有為、朝氣蓬勃,是個每天工作16個小時的“工作狂”,更是因為他推行的一系列激進改革措施使得保守的沙特王國舊貌換新顏,給占總人口三分之二以上的青年人帶去新希望。對此,國際社會看得清楚,各國領導人經常打交道的對象也是王儲。
沙特政府竭力抵消美國公布卡舒吉案報告帶來的消極影響。就在報告公布前一日,穆罕默德王儲做了闌尾炎手術。術后他幾乎沒有休息,第二天就出院處理政務,此后頻頻出鏡,密集接待外國元首和出席國內重要活動。針對美方的報告,阿拉伯和伊斯蘭世界各國紛紛表態支持穆罕默德王儲,沙特媒體對此做了密集報道。
穆罕默德王儲在拜登總統第一個四年任期內繼位成為沙特國王的可能性非常大。因此,未來四年拜登政府如何與王儲打交道惹人關注,美沙關系的不確定性明顯增大。
目前,雙方都明確表態將維持戰略伙伴關系,美國承諾繼續保衛沙特安全。拜登政府雖在公布卡舒吉案報告時對沙特一些個人實施了制裁,但并未直接制裁王儲本人,顯然是留有余地。國務卿布林肯表示,美對沙特政策需要重新調整,但拜登總統明白,美沙關系惡化對美沒有任何好處。沙特雖拒不承認王儲涉案,但也表示情報機構犯了嚴重錯誤,并釋放了多名被關押的人權分子,同時強調沙美戰略伙伴關系“強健、持久、多面、不可動搖”,以此向拜登政府示好。不過,建立在“石油換安全”基礎之上的美沙戰略伙伴關系已歷經近80年之久,目前面臨歷史性的考驗。
拜登政府給穆罕默德王儲帶來了五方面的嚴峻挑戰:一是美迫使沙特盡快結束也門戰爭,而沙特方面認為這是美逼迫沙特向胡塞武裝以及支持胡塞武裝的伊朗讓步,放棄自己的“后院”。二是拜登政府回歸奧巴馬政府的伊朗政策,希望重返伊朗核協議,緩和美伊關系,而沙特對此持反對態度,也一貫反對美國允許伊朗保留鈾濃縮能力,希望與美聯手一道遏制伊朗。三是拜登政府推行“價值觀外交”,在民主人權問題上加大對沙特施壓,穆罕默德王儲則強調沙特的改革不能基于美國的標準,必須符合沙特的國情,依照沙特的節奏進行。四是美有意冷落王儲嚴重損害王儲在國內外的形象,危及沙特國內政局穩定。五是拜登本人對沙特缺乏政治認同,帶有情感偏見,他曾抨擊沙特是國際社會的“賤民”,指責穆罕默德王儲“行事魯莽”“獨裁專橫”。
表面看,美沙之間的矛盾主要是圍繞民主人權、伊朗、也門等問題所產生的政策分歧。實際上,這些矛盾和分歧是戰略性、結構性的,背后是美沙共同戰略利益日漸淡薄,甚至相背而行,戰略伙伴關系根基日益松動,而這又要歸因于全球和中東格局正在發生的深刻變化。西方自由秩序的衰落、美國從中東的戰略收縮、中東國家戰略自主的不斷增強、地區多極化的加速形成、全球能源格局的加速轉型等,推動著美沙關系走向新階段。
沙特乃至中東在美全球戰略中的分量下降,美沙共同利益以及對彼此戰略需求的日益減少是不爭的事實,也是難以改變的歷史趨勢。其實,在特朗普時期,美沙結構性矛盾就已暴露。美沙“蜜月”實際上是靠“美元換武器”維系的。對穆罕默德王儲來說,反復無常但愛財的特朗普還是比較容易對付的,而外交老手拜登則是不那么容易打交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