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綻放的太陽花

楊波 張永

阿木 ?9歲

性格堅毅內斂，情感細膩，善于站在他人的角度考慮問題。

阿依 ?5歲

心思敏感細膩，上學前后性格變化大，是個護食的小“吃貨”。

蔣一舟老師 ?28歲

性格溫柔有耐心，為了大山里的孩子，無怨奉獻青春，如松竹般堅毅。

吉果爾達 ?9歲

雖然上課總遲到，但卻是個成績優秀、有禮貌的孩子。

黃正陽 ?9歲

性格開朗跳脫，情感豐富，富有愛心。

村支書楊宜 ?38歲

經常裹著查爾瓦行走在村落山間，像一位風雨無阻的俠客。

吳健華老師 ?45歲

學生口中的“黑面神”，實則內心溫柔，笑起來眼睛瞇成長線。

第四章 ?青葉村的冬天

白天越來越短，大涼山開始漫天飄雪。刮過山間的烈風，像鋼刀一般割著過路人的皮膚。

惡劣的天氣也讓上課變得越來越難。學校教室是土坯房，墻上雖經過反復的修補，卻仍然破著好幾個大洞——就算用泥巴堵上，過不了多久也會被風吹裂。冬日里，那夾著冰渣子的風認準了教室的墻洞，呼呼地往里鉆，整個教室冷得就像冰窖。

阿木看到同學們都被凍得鼻涕直流，臉和手又紅又腫。不過，他覺得同學們應該是不太怕冷的。畢竟，即使是大雪天，同學們也喜歡在室外玩兒。

但蔣老師和吳老師卻有些擔心，害怕同學們被凍感冒了。

吳老師跟同學們說，他和蔣老師原本打算去鎮上背點兒水泥回來，把墻糊一糊，無奈雪下得太大，山路都被封住了，兩人不敢貿然出山，也就只有等哪日天氣好，雪化了再去。

為了讓教室里暖和一些，蔣老師每天來回都帶上了自己的被褥——上課時，把被褥掛在門上擋風;放學后，拆下被褥帶回宿舍。吳老師也照葫蘆畫瓢。

結果，同學們還好好的，蔣老師卻先得了重感冒，發起高燒來。課間，阿木自告奮勇去蔣老師住的屋子給他拿杯子接水，這才發現屋頂破了一個大洞，根本沒法兒住。阿木一問才知道，蔣老師已經搬到吳老師的屋子去了，等破洞修好了再搬回來。

同學們知道蔣老師生病了都很擔心，所以比平時乖了許多。阿木每節課下課都主動去廚房里給蔣老師接熱水，還用毛巾把蔣老師的玻璃水杯給包起來，這樣，水就不會冷得那么快了。

吉果爾達第二天帶來了一塑料瓶子的黑色藥汁，說是他媽媽聽說蔣老師病了之后專門用藥草熬的，喝了它，病很快就能好。

吉果爾達把塑料瓶子捂在胸口的衣服里，當把它拿出來時，里面的藥汁還是熱乎乎的。蔣老師瞬間就紅了眼眶。

一個星期過去了，蔣老師雖然不再發熱，但卻咳個不停。吳老師見狀，就讓蔣老師休息，自己代課。

吳老師代課的消息一傳開，所有同學哀號連天。光明小學就只有兩名老師：蔣老師和校長吳老師。而且，所有的學生都怕吳老師，因為他太兇啦！

然而，僅僅幾天時間，代課便以吳老師的腿關節風濕病復發而告終。

本來一開始，吳老師還能忍痛上課，但是兩天后，吳老師疼得幾乎站不起來，就只好通知全校的學生放假三天。

幾個調皮的孩子歡呼起來，以為終于可以回家玩兒了。沒想到，吳老師一口氣布置了許多作業，還規定返校的時候全部都要檢查。大家都苦著臉，說吳老師太嚴厲了。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綿延不絕的群山都被白雪覆蓋了，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

阿木家的大門緊閉著，燒得旺旺的火塘洋溢著溫暖。

媽媽在灶頭上揉著苦蕎粑粑，妹妹阿依靠著阿木坐在地上，阿木在教她認字，從最簡單的漢字“一”開始。

橙紅色的火光，映得兄妹倆小臉通紅。

這時，門忽然輕輕響了兩聲。

阿木看了看爸爸，心想：誰會在這個時候上門來呢？

門一打開，一陣刺骨的寒風就灌了進來，飄進屋的雪花一接觸到熱氣，很快就落到地上化成水珠了。

趴在屋角睡覺的大黃狗睜開眼，抬起頭來看了看門外，然后又把腦袋耷拉在前爪上，瞇上了眼睛。

阿木一看，站在門口的人竟是楊叔。

“楊叔！這么大的雪，你怎么來了？快進屋！”

楊叔進到屋里，撲面而來的熱氣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他抖了抖落滿雪花的查爾瓦，然后才往里面走。阿木爸爸回頭，見是楊叔來了，立即起身，笑著把楊叔迎到火塘前坐下。

“楊大哥！這么冷的天，你怎么還在外面跑？快喝兩口熱茶，暖和一下！”

楊叔很干脆地接過阿木爸爸手里的茶，喝了一大口之后，發出一聲長長的喟嘆。阿木爸爸見了，不禁咧嘴大笑起來。

楊叔把茶碗遞回去，然后，伸出被凍得青紫的粗糙雙手在火塘上烤著，濃眉上凝結著的白色霜花很快就化成了水珠掛在眉梢上。阿依笑著去摸了摸，楊叔跟著抹了一把，余下的水分很快就被暖氣給蒸干了。

“暖和了吧？”

楊叔笑著點點頭。然后，他一邊烤著火，一邊笑著說：“今天是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的！”

見阿木一家人都好奇地盯著他，楊叔也不賣關子了，直接從腰間的布口袋里取出一個白色的本子來。楊叔拍拍本子，笑道：“我今天是代表鄉政府到村子里來了解大家的家庭情況的，到時候好給你們建檔立卡。你們屋頭有啥情況就跟我說，我照實登記下來。”

楊叔話說完，屋子里一片安靜，大家都睜大眼睛盯著他看，就是沒點兒反應。阿木爸爸喝了口茶，說：“楊大哥，你說這么多，究竟是啥子意思？我都沒聽懂。啥是‘建檔立卡？”

楊叔搓了搓被烤熱的雙手，笑得露出牙齦來，然后拍拍阿木爸爸的肩膀，說：“去年，我們國家不是提出了‘精準扶貧的政策嗎？現在政策落實下來了，政府要幫助我們村的人擺脫貧困，讓大家一起富起來！‘建檔立卡就是要了解村民的貧困狀況，搞清楚是什么原因導致大家貧窮，導致我們村子沒有發展起來。政府了解清楚了，就能有針對性地幫助大家！”

看到一屋子人都愣著，楊叔笑了笑，繼續說：“我們趕上好時候咯！國家發展起來了，想幫助我們這些在山旮旯兒里的人啊，也跟城里人一樣，富起來！說白了啊，就是想讓大家都有錢花！我們呢，就能把房子修好不漏雨，把豬羊養好不愁吃，更不用擔心沒錢看病！”

楊叔捏了捏阿依紅撲撲的臉蛋兒，接著說：“也不用怕沒錢買好看的衣裳和好吃的糖果咯！”

爸爸聽得瞪大了眼睛，然后把手中的茶碗放在一邊，難以置信地盯著楊叔。

“楊大哥，你說出來我都有點兒不信哦。哪個不想富起來？但是，這錢也不是天上的雨、河邊的風，說來就來了啊？！”

楊叔聽了這話，笑得更開心了，索性端起阿木爸爸的茶碗，大大地干了一口。

“我楊宜怎么也是個村支書，是個黨員，這話可不是胡亂說的啊！這是鄉政府下達的指令，我喲，就是照令辦事！老弟，你把家里的情況報給我，有多少畝地，多少個人，剩下的你就等著聽我的消息嘛！”

楊叔登記好阿木家的情況后，就要起身去下一家，阿木爸爸想勸說楊叔吃過午飯之后再去。但楊叔說他們今天就要把任務完成，他負責一片山頭，駐村干部徐方負責另一片山頭，晚上還要回去匯總資料呢，耽誤下去怕來不及。

“楊叔！我來幫你！”

阿木一直在旁邊安靜地聽楊叔和爸爸說話，這會兒突然站起來，滿是自告奮勇的神氣。

“阿木在家好好寫作業。外面冷，凍感冒了怎么辦？”

“我不怕冷！我的作業也早就寫完了！”

阿木說著，忽然跑到床邊，把床上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紅布拿起來打開，楊叔一看，原來是一條紅領巾。

阿木動作嫻熟地把紅領巾系在脖子上，神采奕奕地看著楊叔，說：“楊叔，你看！我現在可是少先隊員了，蔣老師說，少先隊員就應該助人為樂！”

“楊大哥，你就讓他跟著你去吧，喊他幫你拿東西也好。”

楊叔看到阿木仰頭看著他，那烏溜溜的眼睛里盡是童真和期待，便答應下來。

于是，阿木跟著楊叔一起出了門。

山路上的雪積了有小腿深，踩起來咯吱咯吱響。幸好現在雪勢小了些，才不至于讓路更加難走。

阿木原以為，跟著楊叔去挨家挨戶地走訪登記，可以看到很多班上的同學。沒想到，楊叔負責登記的區域里只有黃正陽一個同學，而且他還不在家。

大多數人看到楊叔到家里來，一開始都有些疑惑，然后，當楊叔把在阿木家說的話重復一遍之后，阿木就會感受到大家忽然高興起來的情緒。不過，跟著楊叔登記的大多數時候，阿木都幫不上什么忙，就只是站在旁邊，看著楊叔拿著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而且還有好多字他都不認識。

阿木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什么用。而且，在走一些比較險峻的山路時，楊叔害怕他摔了，要么牽著他的手，要么干脆背著他走。阿木因此有些小失落。他牽著楊叔的手，抬頭看到楊叔的眉毛上、查爾瓦上落滿了雪花，然后又默默低下頭去，有點兒跟自己生悶氣。

楊叔似乎察覺到了阿木的小情緒，主動開口詢問：“阿木，在學校里學了些什么啊？”

阿木認真回想，然后把學過的九九乘法表背給楊叔聽，還講了好幾篇課文。楊叔聽了之后，低下頭，摸摸阿木的腦袋，笑著說：“阿木背得這么溜，學習成績應該也很好。”

阿木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頭，摸了摸自己被凍得紅彤彤的耳朵。

楊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阿木，今天不是周末吧？你們怎么沒上課？咋還在家里？”

“楊叔，蔣老師和校長都生病了，所以給我們放了三天假。”

“蔣老師他們都生病了？怎么回事？”

“蔣老師住的屋破了個大洞，所以蔣老師被凍感冒了，一直咳嗽。吳老師的腿又開始疼了，走不動路。”

楊叔聽了之后，不禁皺起眉頭，說道：“這么惱火啊，明天我就跟徐方到學校去看看。”

“楊叔，你說的鄉政府這么好，能不能讓他們幫忙修修蔣老師和吳老師的屋？我聽吳老師說，蔣老師的屋不但上面有洞，地面也快被水淹了。”

楊叔揉揉阿木的腦袋，說：“那是肯定的！楊叔會幫忙的。蔣老師和吳老師教你們這么多娃娃，都辛苦了！他們住的屋是肯定要修好的！”

阿木沒想到，楊叔說到做到，第二天就冒著大雪去學校查看了情況。看到四處漏風的教室，還有地面都快被淹了的蔣老師的屋子，楊叔當時就紅了眼眶。第三天，楊叔一大早就叫上村子里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兒，跟他一起去鎮上背了幾口袋水泥回學校。趕在天黑之前，幾個人把學校的教室、老師們的屋子統統給修補了一遍。

完成修補之后，楊叔跟幾個小伙兒渾身都被汗水打濕了。兩個老師都不知道該怎么感謝楊叔他們，最后留下他們吃了一頓便飯。

這些事情，是后來蔣老師告訴同學們的。

“贈人玫瑰，手有余香。”

蔣老師還把這一句話寫在黑板上，解釋完意思之后，讓同學們跟著念了好幾遍。

兩個老師的被褥終于得以“解放”，教室里不透風了，大家上課的時候，鼻子、耳朵、小手也不像之前那樣被凍得通紅，寫出來的漢字和算式都工整了不少。蔣老師的感冒也很快好了，又能回來給大家上課了，但吳老師的腿疼病卻遲遲不見好，短時間內還上不了課。

吳老師帶的幾個班上的孩子卻偷偷慶幸起來，因為吳老師來不了的話，那就只有蔣老師來代課。蔣老師又溫柔又愛笑，哪個孩子不喜歡他啊！相比之下，吳老師就總是板著臉，活像個“黑面神”。

不過，孩子們雖然心里盼著蔣老師能一直給他們上課，但也時不時在上學的路上，摘幾枝嫩黃的蠟梅，悄悄放在吳老師的窗臺上。

就這樣，學校的課程，終于又走上了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