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熱麥

一

夕暮的橘紅氣味漸漸消減，清涼夜晚的淡青愈發濃烈，迎面一陣微風怯怯拂過她略帶汗珠的臉頰，細絲一般的頭發就這樣伴著輕風與蟬鳴舞動起來了。她怔怔地站在這片金黃麥田的路口，黃得發紅的麥子像發燒的娃娃一樣暈暈沉沉，急需一個宣泄口，而她急急拉起輪子早已沾滿泥的行李箱，向那排黑瓦白墻小跑過去。縱然刻意不去理睬熱麥，她的思緒卻已悄然無息地回到了那些有熱麥的夏天。

二

那年也是六月上旬，春已經悄悄提起她的裙邊在農民的汗水中溜走了，而夏來勢洶洶，一來就帶來了它的紅火——麥子熟了。

她總扎著兩根細長的麻花辮，黝黑的臉龐洋溢著燦若星空的笑容，她也絲毫不在意太陽的火辣，夏日的炎熱。“媽，今年麥子熟得真快！”她斜坐在田溝上，雙手托著下巴，笑嘻嘻地喚著母親。而母親則戴著自家編的草帽，右手拿著磨得發亮的鐮刀，左手抓著麥子底部。“唰——唰——唰”，鐮刀割麥的聲音傳到她耳朵里，聽得她心里直癢癢：“媽，我也想試試！”她母親自然是不同意她的想法，可終究禁不住她的苦苦央求，只得給她找了把不太鋒利甚至已經生銹的小鐮刀。她骨子里流著莊稼人的血，干起活兒來自然也有莊稼人的勁兒，一刀一刀揮舞著，汗水浸濕了烏絲，而她的笑容卻怎么也按捺不住，看著一束一束捆扎好的麥子，她心里裝著的是沉甸甸的滿足感。

三

這是三年后的收麥時節了。她已經初中畢業，即將離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那塊地，這也就意味著她要離開這片麥場，離開她年年看著長大的麥子。離家去縣城的那一天，她的母親倚著那扇已經掉了漆的木門，看著她和父親拎著布袋、麻袋，拖著小行李箱從麥場邊走過，母親拭了拭眼角的淚，望著愈走愈遠的父女，眼里不知是對孩子離家求學的辛酸還是對孩子將要邁出人生第一大步的喜悅。她用手指輕輕掠過麥子尖頭，慢慢走出村子，心里卻著實放不下這片熱麥，放不下這座村莊的人和物。這一年的她已經無法參與熱麥的收割，無法近距離地觸摸一株株麥穗，只能在心中保留那一份最珍貴的記憶。

四

這年是她大學畢業后找到工作的第一年，不知念起了家鄉，還是剛步入社會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在金黃的收麥時節回來了。外面的世界已經將她磨成了一塊長了青苔的石頭，各種壓力包圍著她，像青苔覆在石頭上。高中三年，大學四年，她已經學會了掩飾自己，學會了給自己化上精致的妝容，她也找不到當初吵著要割麥的自己了。頭發已半白的父母依舊在麥田里割著那束束熱麥，頂著火辣的太陽在收割自己的成果。她暗自嘆了口氣：果真只有爸媽才堅持著原來的自己。她在田埂上坐了一下午，手托著下巴，看著不遠處的麥子，此時天邊已化成了橘紅色——仿佛白云掉進了染缸，浸上了繽紛的色彩。她依舊坐在那兒，坐在那兒守護自己的熱麥，起碼這一刻的熱麥是屬于她的。休完假后，她又得回到用水泥砌成的冰冷的摩天大樓，那里永遠都不會有這樣惹人的熱麥。

作者簡介：夏雪沁，本科在讀，揚州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