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罐男孩

雁陣

聽說一對長期制作水罐又盼子已久的夫妻終于生了一個男孩，卻長得像水罐，這得有多尷尬……

一

有一對老夫妻，以制作陶罐為業(yè)，他們一直沒有自己的孩子。這天，老頭子又停下手里的活兒，沖著老太婆發(fā)起了脾氣：“老婆子，咱們做這么多罐子有什么用呢？我真想把它們?nèi)吭宜椋∧阏f說，我們的孩子呢？我們的孩子又不是罐子！懶老太婆，你就不能勤快一點，給我生一個孩子嗎？哪怕一個也行！”

老太婆哭笑不得。難道是因為她懶，不愿生孩子嗎？她也不想和老頭子爭辯，就不理老頭子，仍然埋頭搬動那些大大小小的罐子。

老頭子見老太婆不理他，氣得抓起一把制作陶罐的泥，沖著老太婆扔了過去。啪嗒，一個大泥點濺到老太婆腿肚上。她隨手去擦，可怎么擦也擦不掉，泥巴竟和她的肉連在一起了，就像突然長出了一個丑陋的胎記。

老太婆的肚子疼起來，而且開始往外隆起，她驚恐地倒在地上。老頭子以為她突然發(fā)病了，趕緊跑過來看。

“我疼，我疼啊！老頭子，你把我害死了！”

老頭子也發(fā)現(xiàn)了老太婆肚子的變化，他目瞪口呆地望著痛苦呻吟的妻子，以為這是神靈在懲罰他們呢。

這天夜里，老太婆生了個奇怪的孩子：一個會哇哇啼哭的水罐。他和老兩口制作的其他水罐差不多，灰藍色的，有兩個穿繩子的鼻兒。唯一不同的是他有兩條小胳膊和小短腿，細(xì)得像老頭子的手指。

“上帝呀，你為什么和一個制作陶罐的老家伙過不去？我會做各種各樣的水罐，用不著你再送我一個！”

老頭子氣憤地拎起呱呱哭喊的“水罐”，就要把他扔出去。老太婆大哭著攔住他：“哪怕他再丑再怪，也是我生的孩子，你休想把他弄走！”

“好吧，犟老太婆，你就等著別人看笑話吧！”老頭子抱著腦袋，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二

這個奇怪的水罐孩子剛生下來就會喝水。他第一天學(xué)會了在地上爬，第二天學(xué)會了走路和奔跑，第三天學(xué)會了說話。老頭子不讓他出門，因為在老頭子眼里他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孩子。當(dāng)他張著水罐的大嘴，甕聲甕氣喊爸爸的時候，老頭子厭惡地背轉(zhuǎn)身不理他。要不是怕妻子傷心，老頭子真想抬腿一腳把他踢碎。

可每當(dāng)水罐孩子喊媽媽的時候，老太婆總是很快樂地答應(yīng)。她和他有說不完的話。

“你是水罐呢，還是一個孩子？”

“我是你的水罐男孩啊，媽媽！”

“哦，孩子，我們真不幸……”

媽媽望著天真的水罐男孩，悄悄落淚。

“什么是不幸，媽媽？”

“不幸就是像你這樣的，有一顆男孩的心，卻長著水罐的樣子。”

“我們?yōu)槭裁磿恍夷兀瑡寢專课覍砟荛L成一個真正的男孩嗎？”水罐男孩急切地問。

“你肯定能長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可老頭子根本不讓他邁出家門半步。要是鄰居們知道他家生了個水罐男孩，還不笑掉大牙？

“別說我是你的父親，我也不承認(rèn)有個水罐孩子。”老頭子冷冰冰地說。

“既然父親不承認(rèn)我，我還待在家里干什么？可是媽媽……”傷心的水罐男孩想走出去看一看，也許不再回來，但一想到媽媽會傷心哭泣，他就猶豫了。

這天，老兩口都去集市上賣陶罐了。水罐男孩從門縫里硬擠了出去。唉，穿繩的鼻兒擠掉了一個。

我這樣子，恐怕連媽媽也不會要了，那我就去流浪吧。水罐男孩逃也似的向遠方跑去。

三

遠遠地，一群男孩子蹲在地上玩彈玻璃球游戲。水罐男孩很想加入進去，于是走過去。

“我可以和你們一起玩嗎？”水罐男孩對一個大男孩說。

那個大男孩扭頭看到水罐男孩，突然興奮地叫起來： “哈哈，會說話的水罐，大家都來看啊，他還想玩彈珠游戲！”

“硬玻璃球會把你彈破的……”

男孩們圍著水罐男孩發(fā)出各種稀奇古怪的笑聲。水罐男孩只好沒命地逃掉了。

他來到小溪邊，忍不住俯下身子喝水。因為只有在喝水的時候，他才可以心情平靜。清澈的溪水不斷流進他的肚子，他的腦海里馬上回蕩起溪流潺潺的歌聲，它們迅速壓住了男孩們不懷好意的哄笑。

過了幾天，水罐男孩又遇見一群小女孩在跳橡皮筋。她們跳躍的動作輕快、優(yōu)美，跳起來時，頭上的蝴蝶結(jié)也跟著晃動，可真漂亮啊！他慢慢蹭過去。

“我能和你們一起跳橡皮筋嗎？”

一個戴紅發(fā)卡的女孩看了水罐男孩一眼，模仿他的聲音，笑嘻嘻地說：“那你就來跳吧！”

“要是你不小心摔碎了，我們可賠不起啊！”另一個女孩說。接著大家都捂著嘴哧哧地笑。

水罐男孩羞愧得一口氣跑到小河邊，他又俯下身子咕咚咕咚喝水了。河水的浪花涌進他的喉嚨，它們千姿百態(tài)的舞蹈，讓他陶醉，也讓他很快忘記女孩子們的笑聲。

四

水罐男孩繼續(xù)四處流浪。這天，他遇到了一位老人。老人坐在路邊的石頭上，默默地看水罐男孩走近，就問他：“孩子，你去哪兒？”

“我不知道，老人家。哪里都可以吧，因為我是一個流浪的水罐。”

“你明明是個男孩嘛，怎么說自己是水罐？”

“大家都說我是水罐，我的父親也討厭我，所以我就逃出來了。”

“哦，我明白了。告訴你吧，我小時候跟你差不多，是個傻乎乎的南瓜，稀里糊涂搭上一輛馬車離開了家，從此再也沒回去。直到有一天，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人時，我就開始慢慢變老。現(xiàn)在我正往家趕，不知道能不能在死去之前趕回家。孩子，我寧愿重新變成一只南瓜啊，一只鮮嫩翠綠的南瓜。”老人略顯憂傷地說。

“南瓜？回家？”水罐男孩不解地望著老人。

“當(dāng)我還是個南瓜的時候，我想離開;當(dāng)我成為一個真正的人時，我想回家。可回家的路和流浪的路一樣遠，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去。”老人似乎在喃喃自語。

“不要怕，走下去吧！孩子，你早晚會成為一個人的。”老人說完，低頭坐在石頭上打起盹兒來。水罐男孩站了一會兒，只得默默走開。

水罐男孩一路想著老人的話，感到腳步越來越沉重。于是又走了很久，來到一條大江邊，俯下身子繼續(xù)喝水。清涼的江水滋潤著他的五臟六腑，讓他頓時又快樂起來了。

五

水罐男孩在沙漠邊緣遇上了一頭駱駝。當(dāng)他央求駱駝帶上他穿越沙漠的時候，那頭駱駝用灰色的眼睛盯了他半天：“你可想好了，我要去的地方叫死亡之海，很多人都在那里渴死了，這可不是小孩子的游戲。”

“我已不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怕渴。如果你渴的話，我會給你水喝，因為我藏了很多水。”

“那好吧，不過你最好別吱聲。”

駱駝答應(yīng)了水罐男孩的請求，它跟著長長的商隊，載著很多金銀珠寶和絲綢走進了無垠的沙漠。

終于可以和人們?yōu)榘榱耍弈泻⒏吲d地想，雖然商隊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他。

商隊在沙漠里走了十多天。一天中午，巨大的風(fēng)沙從遠處漫過來，人們在慌亂中丟掉了很多東西，包括他們的水囊。接著是連續(xù)幾天烈日炙烤的天氣，連駱駝也渴得喘不過氣來。水已經(jīng)喝光了，到處都是空空的水囊，人們絕望地倚靠在駱駝的陰影里，連嘆氣也懶得發(fā)出一聲。

“誰能夠給我們水呢？救救我們吧！”商隊首領(lǐng)大聲地說。除了死一般的沉寂，沒有人回答。

水罐男孩從駱駝背上慢慢爬下來，走到首領(lǐng)面前，怯怯地說：“我這里還有水，你們拿去喝吧！”

首領(lǐng)一把捧起水罐男孩，激動地親吻著他灰藍色的面龐。他透過圓圓的罐口，聽到了溪流潺潺的歌唱，看到了河水翻卷的浪花，還感受到了江水那撲面而來的濕潤和清涼。

“我們有救了，這里還有一罐水！”

人們爭搶著和水罐男孩擁抱、親吻，他們干渴的喉嚨終于又可以大聲說話和唱歌了。

水罐最后被遞到一個老人手里，他哆嗦著把嘴湊近水罐喝起來，可因為太激動，沒抓好那個擠壞的繩鼻兒，罐子摔在地上，碎了。

老人懊悔得直跺腳。就在這時，一個英俊高大的小伙子從破碎的罐子中間站起來。他就是真正的水罐男孩啊！

六

深夜，人們圍著篝火慶祝他們和水罐男孩的新生。大家紛紛送給他金銀珠寶。但水罐男孩一概不接受，不過他愿意和大家一起穿越沙漠。

說也奇怪，一路上水罐男孩總是能準(zhǔn)確地嗅到水源的位置，而且會在關(guān)鍵時刻帶領(lǐng)大家找到棲身的綠洲。

駱駝隊穿越了沙漠，水罐男孩要告辭了，雖然眾人都極力挽留，但他去意已決。

“我一定要回家，因為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真正的人！”

水罐男孩騎著人們送給他的一匹白馬，踏上了漫長的回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