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好自己的本心

張星宇

“我們就是一個小作坊，還用的是自己的商標，憑什么要我賠償200萬元，我怎么可能拿得出來這么多錢？現在老婆還要和我離婚，我沒有錢，大不了最后魚死網破……”聽到被告陳先生開始飆臟話，我無奈地掛了電話。

陳先生是一家衛浴工廠的老板，經營各路山寨衛浴產品，經銷商遍布全國，生意做得很是紅火。樹大招風，當品牌方發現陳先生仿冒他們品牌的產品后，委托我們進行商標侵權的起訴。

說起來，這是我辦理的第七個商標侵權案件，也是第七個打電話告訴我，他是如何慘、沒錢進行賠償的被告。在許多知識產權侵權案件中，但凡涉及侵權賠償的問題，被告方總會找出各種理由進行推諉。比如夫妻倆產生矛盾要離婚、家人得了重病、公司破產等。

剛開始辦理知識產權案件時，聽到這樣的消息心里會覺得不舒服，但后來我發現，有些被告對自己的違法行為不屑一顧，也不愿意承擔法律后果，還編出各種理由進行賣慘，企圖想逃避法律的制裁。比如被告陳先生，座駕是一輛保時捷，而且名下有多套房產，看起來怎么都不像是沒有賠償能力的人。

但不是每一個被告都不值得同情，也有一些被告因為法律糾紛問題生意做不下去只能關門。因此，經常有一些當事人對我們的工作表示不理解，好好的做生意為什么要來告我們？為什么非要讓我們關門？

如何在知識產權案件中承擔好律師的角色，知識產權律師的工作能否被理解，律師怎樣才能守住自己的本心？這些問題也一直是我在思考的事情。

理性和感性的交織

有一起串貨系列案件，其中一名被告林雪是一家陶瓷品牌的代理商，她在網上開了一家店鋪，售賣各類品牌的瓷磚，因為價格比一般的專賣店要低，因此在店里下單的顧客比較多。然而林雪銷售的這些瓷磚，都是一些經銷商違反經銷協議，私下里賣給她的，為了保護上游經銷商的利益，林雪通常會把瓷磚的包裝給換掉，防止品牌方通過包裝上的批號查到經銷商的信息。但是換包裝這個行為是構成商標侵權的。

對于串貨類型的案子，一般維護的是品牌方的利益，如果品牌方勝訴，那么消費者就難以享受到比較實惠的價格。品牌方不允許市場上有沖擊價格體系的產品出現。

林雪的案子一審被判處罰款10萬元，她認為判賠金額過高，提出了上訴。二審的時候，她不僅自己來出庭，還帶著弟弟以及年邁的母親。開庭之后，林雪向法官提交了一份證據，是一個戶口本，戶口本上顯示林雪的丈夫去年去世了，目前她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還要照顧老人和弟弟。而銷售瓷磚的生意也是在丈夫去世之后，她才開始接手的。她當庭表示自己現在經濟上很困難，負擔也比較重，把自己一肚子的苦水都倒了出來，坐在旁聽席上的母親也忍不住在抹眼淚。

這起案件，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普通人的角度來講，我很同情林雪的遭遇的。但是在法庭上，作為一名專業律師，從法律的角度來講，林雪是涉嫌違法的，她需要為自己的違法行為承擔應有的后果。即便普通群眾無法理解我們的做法，但是我認為保護知識產權毫無疑問是一項正義的事業。

保護好消費者的權益

后來再次遇到類似的情況，我也對涉及知識產權的案件有了新的認識。

一次，有一位秦先生前來律所咨詢，他說自己好不容易攢下來幾萬元想用來裝修新家，結果購買的瓷磚產品出現了質量問題。對于秦先生這樣的普通消費者來說，在進行裝修選材時，會比較傾向于性價比高的商家，看看哪家優惠力度比較大，畢竟花出去的每一分錢都是自己的汗水換來的。

雖然秦先生戴著口罩與我們交流，但是從他的語氣中，我們能感受到他的焦急與無奈。

秦先生說，在多次比價之后，經人推薦他購買了市場上的串貨磚，當時從產品表面來看，和旗艦店里的產品一模一樣，但是價格卻也比旗艦店的價格便宜了一半。看到價格很合理，秦先生也很滿意，當下就付款購買了，結果不到半年的時間，很多磚都開裂了，他十分生氣，投訴到品牌所在的公司之后才知道自己買的是次品，這種產品公司是不允許對外銷售的。

在秦先生介紹之前，我本以為之前辦理的串貨案，被告一方是為了能夠賣給消費者一些價格比較合理的產品，才不肯供出經銷商，然后自己接受侵權賠償。原來這些串貨產品，并不是品牌方生產的正品，甚至有的賣家根本不知道這些磚是不是廠商生產的，中間也經過了好幾手市場，很難找到產品的來源和出貨方。

各種來路不明的產品就這樣以次充好流向了市場，雖然我們也走訪了許多商家，了解到他們售賣的產品價格基本上是正品價格的一半，結果后來才知道，這種特別優惠的產品，價格連出廠價格都達不到，根本就不是正品。

后來想想也是，正品比較貴，如今的市場也很透明，品牌方利潤也比較低，出庫時再費勁去包裝，這些都是要算在成本價格里的。一些被替換了包裝的產品，看起來花色都相差無幾，普通消費者也看不出什么門道，所以就讓一些串貨商鉆了空子，讓次品磚、仿品磚變成了消費者的最優選擇，這也導致了市場的混亂，一些銷售正品的商家也就越來越少了，大部分都是假貨。

我有些后悔當時怎么就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也許林雪是真的很困難，她的情況是值得同情，但是如果她賣假貨，那些被假貨坑了的消費者該怎么辦？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作為律師，是否該對被告人持有同情心，還是只是站在專業的角度，維護好消費者的合法權益，這種對法律溫情的考量，也會讓我覺得有些糾結。

經此一事，我覺得知識產權的案子雖然會涉及許多經濟類的賠償，還會因為賠償金額討價還價，讓律師變得俗氣，甚至是被外人不理解。但我認為，作為一名專業律師，在辦案時，就要有法律人的執業態度。就像那句法諺所言：“法律要傾聽民眾的聲音，但是要超越民眾的偏見。”我們要守護好自己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