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駕司機的城市夢

張振華

看到城市夜晚閃爍的霓虹美景，李晨時常會想，只要努力做好代駕工作，將來就有機會、有條件帶著家人一起生活在大城市里

2月17日上午8點13分，李晨和老鄉孟磊坐上河南駐馬店到北京的K600列車，長途顛簸12個小時后，到達了北京西站。

每次離家，李晨都會經歷一場痛苦的分別。臨出門時，6歲的小兒子磊磊跑上來，緊緊抱住他的腿不撒手，因為不想讓李晨走，孩子咧著嘴巴使勁哭，淚水、鼻涕濕漉漉地涂糊在李晨的褲腿上。李晨伸手抹去磊磊的淚水，狠狠心，將他塞到妻子懷里。

李晨感覺自己的嘴巴在顫抖，眼睛里也澀澀的，他不敢再和妻兒多說一句話，怕他們看到自己眼里將要奪眶而出的熱淚。

與家人在一起的溫情日子，李晨也感到很幸福，可是有了兩個兒子之后，他感覺經濟負擔一下子變重了。除了要考慮年邁父母的健康保障之外，兩個孩子上學的開銷也很大。為了能夠在外面踏實賺錢，李晨讓妻子辭去工作，專心在家照顧老人和孩子。而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人情來往，就都落在了他身上。

能掙到錢，是李晨的夢想。五年前，他的同鄉孟磊就開始在北京做代駕司機，通過努力，賺到了大約50萬元，李晨很是羨慕。這些錢，如果在駐馬店，要不吃不喝攢十多年。于是，李晨也跟著孟磊一起來到北京。

孟磊比李晨小5歲，但在李晨心里，孟磊是自己的師傅，是孟磊帶他進入代駕這個行業的。李晨覺得干什么事都得有引路的人，不過孟磊也反復告誡李晨，在北京做代駕，只要肯吃苦，脾氣好，技術硬，就能賺到大錢。

看到城市夜晚閃爍的霓虹美景，李晨時常會想，只要努力做好代駕工作，將來或許有機會帶著家人一起生活在大城市里。

在城市里獨自漂泊

在北京，李晨租住在門頭溝區農村的一間平房里，只有6平方米的小屋子里陳設簡單到極致。一個雙層鐵床，上床放雜物，下床睡覺，床頭對面有一張小木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電熱鍋和一張菜板。桌子底下有一桶花生油。緊挨桌子的墻壁上掛著一把切菜刀和幾管掛面。一個紅色塑料袋里裝著幾個雞蛋。雞蛋旁邊，是李晨從駐馬店老家帶來的一包干蘑菇。這是母親塞給他的，也是從小到大他最喜歡吃的食物。

靠右面床頭的地方有一張小小的長條桌，長條桌子旁邊停著李晨的電動車。這是代駕師傅必備的代步交通工具，既能夠節省成本，還能夠免去堵車的煩惱，節約時間，不讓客人久等。

由于空間有限，李晨的出租屋里沒有洗浴設施，他需要到幾公里之外的洗浴中心去洗澡。每次去洗浴中心，他都會痛快地洗上一個多小時，李晨擔心客戶嫌棄自己身上有味道，畢竟，每天接觸那么多人，還是要給客戶留下好的印象。

到北京的第一天，李晨放下行李就騎上車子攬活去了。他不舍得白白扔掉一個晚上，只要能動彈，他就會出去工作。晚上11點20分，李晨接到公司調度電話，任務來了。

“先生，您好！我是您的滴滴代駕司機，很高興為您服務，請問您現在在哪個位置？”

李晨騎著電動車，前往停車場去找下單代駕的客戶。（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好，請您稍等一下，我大概五分鐘后到。”

李晨耐心熱情地承接著這第一個訂單，掛掉電話后，他立即騎上電動車，全速向客人指定的位置奔去。當李晨來到客人車前時，熟練地折疊好電動車，在汽車后備廂鋪好墊子，放好電動車，關上后備廂，然后和客人再次確認了目的地和路線，代駕工作正式開始。

35分鐘之后，李晨平安將客戶送到家。這一單，他賺到了56塊錢。一直到第二天上午7點多，李晨共接了6個單，一共賺了632塊錢。看著收到的錢，李晨很高興，要是自己一松懈，睡上一晚，這600多塊錢就賺不到了。

有天晚上，李晨出來得有些早了，從晚上7點多一直等到了晚上9點半，才拉到第一單活。在凜冽的寒風中，他等了兩個多小時，覺得冷的時候，他在路邊抽著煙，扒拉著手機里妻子和孩子的照片、視頻，心里熱乎乎的，覺得時間也沒有那么難熬。李晨覺得，做代駕司機，要有耐心，等得住，熬得來，干得穩，業務就能慢慢好起來。

代駕掙的是辛苦錢

1990年出生的李晨是個老司機了，他有12年駕齡。來北京之前，李晨曾經在云南曲靖給一位煤老板開車，當了幾年的專職司機。

相比那些40歲以上的代駕司機，李晨的年紀還算是有競爭力。他說：“我年輕，身體好，能熬夜，所以選擇了做全職，這樣凌晨時分接單，可以多賺一些。”之所以選擇做代駕，李晨除了受孟磊的影響之外，他覺得代駕行業門檻低，生意好，需求量大，而且代駕行業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喝酒者安全的燃眉之急，也減少了危險駕駛的風險。

李晨與兩個兒子在老家公園里的合影，李晨有空就會翻出來看看。（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代駕這個活做起來簡單、直接，一張駕齡兩年以上的駕照，一份無犯罪記錄證明，一件馬甲、一頂頭盔，一輛折疊電動車，一個雙肩包，培訓兩個小時，測試一下科目二，就可以開張營業了。雖然代駕公司要拿走百分之二十多的提成，但是相對其他行業來講，李晨認為還算透明。出多少力氣，賺多少錢，自己看得見，摸得著，心理上也能接受。

李晨的老鄉孟磊比較樂觀，用他的話來說，干半天，躺半天，也就把錢賺了，比去單位上班受人家約束，每天打卡強多了。

在李晨看來，代駕掙的就是一份辛苦錢，一滴汗水一份錢。平均算起來，李晨每個月能賺1萬元，他會給家里寄去7000元，只給自己留下租房和吃飯的錢。

李晨北漂的日子過得很節儉，每天吃飯只花30塊錢，也就是買個面包，吃碗面，簡單地應付一下。平日里，李晨很少吃肉，住處沒有冰箱，肉買回來就壞了，再說，現在的肉也貴，他舍不得買。偶爾在天氣不好、不適合出車的時候，李晨也會拉上孟磊，兩個人出去改善下生活。找家驢肉火燒店，或者面館，每人花上50元，就是他倆最奢侈的享受了。

為了生活不停奔跑

“代駕基本都是晚上工作，剛開始有些不習慣，回到家都凌晨四五點了，忙的時候會到早上六七點。不過看到顧客給的都是好評的時候，還是蠻有成就感的。”李晨說道。

像李晨這樣的代駕司機，在北京大概有1.5萬名，他們基本都是從晚上8點開始進入工作模式，一直工作到凌晨三四點，甚至五六點鐘。每天晚上一出門，李晨和伙計們大都選擇守在飯店、夜店、KTV、洗浴中心這樣的場所。從接單到與客戶見面，到接過車主的鑰匙，雙方達成信任和默契的用時僅僅需要短短十秒。

相比于其他司機群體，代駕司機更講究服務精神。每當遇到無理取鬧的客戶，李晨都告誡自己，干這個活就是為乘客服務的，再難受也得忍著。

李晨服務的代駕對象大多是喝了酒的客戶，所以遇到的問題就會更多。有些人喝多了，在酒精刺激下，會失去分寸，變得亢奮，東拉西扯，說個不停，甚至性情狂躁，拍拍打打，罵罵咧咧，把心理上的不快，都發泄在代駕司機的身上。

有一些醉酒的乘客，除了態度不好，甚至還會提一些比較過分的要求，比如逼迫司機闖紅燈、超車，要求代駕扶自己回家，送他們上樓等。有些乘客因為喝醉了，連回家地址也說不清，還有忘記自己車位在哪的。李晨還遇到過喝得爛醉如泥的客人，在車上睡過去，怎么也叫不醒……

除了“難伺候”的客人，李晨也需要小心翼翼地適應各種類型的車。盡管是老司機，但是做代駕最忌諱出交通事故，就算是小小的摩擦，也可能決定你以后能否在這個行業干下去。由于代駕司機每次接觸的都是不同型號的車，剛上車后，都會有一段試開熟悉的過程，有時候剎車的動作稍微大一點，或者車子慢一點，有些客戶就會大喊大叫，表示不滿，甚至到了地方也賴著不付錢。

只要客戶不干擾李晨開車，他一般也就由著客戶，默默地隱忍著。但也有一些溫暖人心的客戶，讓李晨久久難忘。

一天晚上，李晨在石景山區臺灣街接到一位客戶，對方要回通州宋莊郊外的別墅。到達目的地后，李晨想要回家，但是他看了一下時間，太晚了，宋莊也沒有夜班車，在得知情況后，客戶多給了李晨200元，讓他自己打車回去。

這是李晨遇到過的一位非常有禮貌的客人，在他送客人回家的路上，對方就大方地和李晨分享了自己的創業經歷和人生經驗。李晨覺得，那是他最開心的一次代駕業務，他感受到了來自客戶的尊重，也意識到了自己作為代駕司機的職業價值。

不過，在代駕的工作中，也有讓李晨覺得傷心的事情。有一位李晨熟悉的同行，晚上騎電動車時被一輛車撞到了橋下，電動車被撞得支離破碎，零件散落了一地，頭盔也被撞掉。后來因為傷勢過重，沒有搶救過來，李晨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了。而令李晨更加心疼的是，這位代駕司機出事之前，才在老家結婚沒幾天。

這件意外事故發生之后，李晨晚上工作的時候也會格外小心，畢竟夜間的行車視線沒有白天好，他要保護好自己，不能讓家人擔心，這也是他對家人的一種責任。

一年365天里，李晨幾乎沒有給自己放假的時間，越是過節，訂單就越多，他也越忙碌。

除了極個別天氣惡劣的日子，李晨不會讓自己閑下來，因為一閑下來，他就會想孩子，惦記家里人，心里也會覺得不舍和愧疚，沒辦法陪伴他們。因此李晨會刻意地讓自己忙起來，他認為人一忙，就沒有空多想了，一些煩惱也都可以拋在腦后。

夢想在城市里扎根

李晨一直都有向往城市的夢想，但他16歲初中畢業就輟學了。李晨說：“那個時候也不知道學習的重要性，只是看到村子里但凡身體健壯的人，都早早外出打工了。在鄉親們看來，去城市里才有希望，才能賺錢養家，如果留在村子里，不僅被別人看不起，將來連個媳婦都討不上。”

一開始，李晨在廣東一家塑膠廠當工人，一個月只能賺到500元，加上吃住和日常開銷，還不夠自己花，后來他在企業里當了保安，看過大門，之后又換過許多次工作，但是打工掙錢也一直不見起色。好在李晨不害怕吃苦，多年積累的打工經歷，也磨煉出了他吃苦耐勞的心性。

雖然能吃苦，可是李晨心里總覺得自己一直是個在外漂泊的打工人，內心安定不下來，他想要多掙點錢，讓孩子好好讀書，到城市里去生活，看看外面不一樣的世界。

以前李晨也曾想過像村里一些人那樣，在縣城里買房，把孩子送到縣城里讀書。可是，大兒子在縣城寄宿學校讀了一段時間之后，死活不去了，說自己融入不了周圍的環境，而且縣城里的孩子老是排擠他。這也讓李晨更加堅定，一定要努力掙錢，帶著家人過得更好。

在李晨看來，城市里機會多，也有許多適合自己打拼的地方，特別是生活在城市里，他對未來的生活也更有憧憬，更能激發他的勤奮。

今年回老家過年時，李晨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去了市里的人民公園，孩子們玩得很開心，他們還在湖邊拍了照片作為紀念。當時李晨帶著兩個兒子列隊站在一塊巨石上，背湖而立，湖水清澈、靜謐，遠處廣場噴泉濺起的水柱，在燈光的映照下，凝成一道綠色的光束，自父子3人的頭頂，一晃而來，穿透蒼穹。

這張和和美美的照片，李晨有空的時候會經常翻出來看看，嘴角也會情不自禁地上揚起來。其實能夠在城市里扎下根，成為城市人，在城市里生活下去，也是李晨和跟他一樣在城市打拼的代駕司機的共同向往。

李晨認為，一個農民子弟，沒有奮斗，是不可能留在城市里生活的。對他來說，未來的路上會遇到什么事情，會不會有一些什么樣的變數，他想要一步步走著看。眼下，他認為最務實的就是盡可能提高妻子和孩子的生活質量，保障家人們過得舒適，這也是他能夠做得最現實的事情。

盡管對自己在北京生存的未來有些迷茫，但李晨仍然想著，如果有機會，等賺的錢多一點的時候，他要租個好一點的房子，把留守在老家的妻子、兒子接來，讓他們在北京多住幾天。

李晨也想帶著妻子和兒子去天安門、故宮、長城、北京大學、清華大學、鳥巢、水立方等地方看一看，讓兒子和妻子看一看他為生活拼搏流汗的地方。（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