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蹤鄉長

龍飛天

柳大發和秦小山是表兄弟。兩人在大城市里打工，因為一沒文憑二沒技術，又不愿意去工地上下苦力，奮戰兩年后，仍然是窮得叮當響，連春節也不好意思回家。

這一天晚上，柳大發躺在出租屋里的小床上，拿著手機看著反腐紀實故事。故事里講，有一名貪官，被一名年輕人跟蹤了幾天，心里緊張極了，以為是紀委的人在對他暗中調查，嚇得天天下班后，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如履薄冰。由于承受不了壓力，思前想后，他決定向組織坦白。后來，紀委的人找到年輕人，問他為什么跟蹤？誰知年輕人講，他想開一家私人偵探所，先練習跟蹤的技術，就隨機找了這個人跟蹤起來，沒有什么惡意。

柳大發看罷呵呵一笑，想不到隨便跟蹤一下，就揪出一名貪官來。他沉思了片刻，忽然靈感突現，拍著秦小山喊道：“有了，表弟，我們也玩跟蹤，回家找顧俊才報仇雪恨去。”

說起這個顧俊才，是導致他倆出外打工的關鍵人物。柳大發和秦小山所在的大牙子山，山上有金礦，只不過含金量低，達不到國家開采的標準。柳大發就和秦小山購買設備，偷偷地開采起金礦，用土辦法煉金。可是，他們沒有辦證，屬于濫開濫采，被鄉長顧俊才帶著執法部門沒收了設備，封停了礦洞。柳大發和秦小山投資的錢都是借的，沒辦法，為了還債，表兄弟二人只得遠走他鄉，打工還債。

柳大發從老家得到消息，顧俊才要被提拔為副縣長了，現在還在公示階段，正是回家報仇的大好時機。

秦小山聽說玩跟蹤，仍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柳大發就講，但凡當官的，在官場上混久了，多少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心里其實很緊張的，擔心哪一天就被查了。他指著手機上的紀實故事說，這就是例證，這名貪官就是自己把自己嚇壞了的。柳大發說：“我們回去跟蹤顧俊才，讓他自己沉不住氣，就像這個新聞上的貪官一樣，自己浮出水面。我們其實什么也不要說，什么也不用做，就談不上犯法了。”

秦小山聽懂了，一拍巴掌，興奮地說：“知道了，打心理戰。”

兩人辭了工，回到老家，買了一輛摩托車，在鄉鎮上租了一間房子，開始玩起了跟蹤。

柳大發和秦小山每天啥也不做，就是騎著摩托車跟在顧俊才的后面。從顧俊才的家里跟到鄉政府，然后守在鄉政府的門口，等到顧俊才出來時，就仍然遠遠地跟在后面。顧俊才要是下村，他們就跟在小車后面下村，然后跟著回來。要是顧俊才上縣城，他們也不放棄，仍然跟在后面，就像暗中的保鏢一樣。

這樣明顯的跟蹤，顧俊才當然早就發現了。有幾次，顧俊才故意停下車，走下來想詢問他們為什么跟蹤他，可是，柳大發和秦小山看見車子停下來，就一踩油門跑向前面，根本不與顧俊才面對面。

有一次，顧俊才中途忽然停下車，柳大發和秦小山猝不及防，急忙踩下剎車停住，被顧俊才堵個正著。顧俊才笑瞇瞇地問道：“小柳、小秦，為什么跟著我啊？有什么事情找我嗎？有事的話，可以到辦公室里去談，能解決的就盡量幫你們解決。”

秦小山沒好氣地說道：“胡說，誰跟蹤你了？純粹巧合而已。”

柳大發卻冷笑一聲，說道：“怎么了？害怕啦？為人不做虧心事，就不擔心人跟蹤。實話告訴你，我就是想跟在你的后面，看看你有沒有露出馬腳，到底是清官還是貪官。”

顧俊才笑著說：“雖然你們有跟蹤的自由，但是已經影響到我的正常工作，必要的時候，我得選擇報警了。”

柳大發才不怕，報警就報警，又沒有采取過激行動，不算違法吧。等到顧俊才上車后，他倆仍然跟在后面。

幾天后的晚上，柳大發和秦小山吃罷晚飯，派出所的民警小李找上門來，詢問為什么跟蹤顧鄉長？柳大發氣憤地反問道：“他報警了？”小李忙安慰他們說，沒有報警，就是想從側面了解一下動機。柳大發說：“我們沒有目的，就是跟著玩玩，以后我們跟遠點，保證不會影響他的工作。”

小李指著他倆教訓道：“你看看你們，多么無聊，放著大把時光不去掙錢，卻玩起了跟蹤，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

秦小山氣呼呼地說：“你以為我們不想賺錢啊？顧鄉長一聲令下，收了設備封了礦洞，一下子讓我們損失十幾萬，我們幾年都沒有辦法從谷底里爬起來。”

小李眼珠一轉，呵呵一笑，說道：“明白了，果然事出有因。不過，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樣玩跟蹤，完全是浪費時間。顧鄉長在職期間，口碑非常好，也干了不少實事，是個有目共睹的合格干部，組織上早就做過考察了，你們就別想歪心思了。”

小李走后，柳大發分析，顧俊才肯定沉不住氣了，才派小李警告他們。他決定繼續跟蹤下去，添一把火。

第二天早上，柳大發和秦小山跟著顧俊才到了鄉政府門口。顧俊才下了車，向他倆招招手，說道：“小柳、小秦，來，我們談談。”

柳大發悄悄對秦小山嘀咕道：“看來，他撐不住了，且看他如何說。”

兩人隨著顧俊才進了辦公室，顧俊才熱情地給兩人倒了水，笑著說：“昨晚，我委托小李摸底，小李向我反映了，是我工作做得不夠細致，讓你們陷入困境。你們當初想發家致富的勁頭是好的，只是不懂法，方法不對。”

柳大發和秦小山對視一眼，心里不服氣地嘀咕起來，道理都在你的嘴上，愿意怎么說就怎么說吧。反正當官的都擅長語言藝術，話都說得滴水不漏。

顧俊才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我們并不是執法過后就不管了，當初我就委托村主任找過你們，想幫你們尋找其他的致富路子，聽說你們出去打工了，才作罷。其實，你們一回來，村主任就告訴我了，就算你們不跟蹤我，時機成熟了，我也會找你們的。”

柳大發和秦小山又對視了一眼，沒好氣地問道：“我們又沒有犯法，找我們干什么？”

顧俊才笑著說：“你看看你們，什么話？我是鄉長，就不能關心關心你們？”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份資料，說道：“這一次，我向縣里爭取了一個扶貧性質的項目，準備在大牙子山辦一個大型的綜合生態養殖場，放養野豬土雞山羊。目前項目資金已經到位，馬上就要投產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參與進來？”

柳大發和秦小山接過資料，這是一份大牙子山生態綜合養殖場的規劃書。這個項目，柳大發和秦小山剛回來就聽說過，不過，他們自忖沒有關系和資金，根本就不敢想象承包的事情，覺得與他們沒有關系。當初回家時，父母也和他們說起過，村主任曾經來詢問過他們什么時候回來，回來后讓他們去找村主任。只不過兩人沒往好事上想，懶得理村長，第二天就去了鄉鎮，干起了跟蹤“大業”。

兩人再一次對視一眼，心想，看來跟蹤起到了效果，估計是為了讓他們停止跟蹤，才給這么大的好處的。兩人猶豫著，要不要接受這份“糖衣炮彈”，豎起“白旗”投降，放棄跟蹤。

顧俊才繼續說：“大牙子山的金礦含量低，開采的話會破壞生態環境，得不償失。但是，要是建生態養殖場的話，就會促進生態環境好轉。這樣的事情，鄉政府會進行大力扶持的。”顧俊才進一步講，至于資金方面，上面下撥了免息貸款，給予支持。他還可以出面幫忙打開銷路。

柳大發和秦小山把頭湊在一起，一合計，這個可以干。有了資金扶持，順利的話，兩年就可以翻身了。還是不要和錢過不去，投降吧，不再玩跟蹤了，勞神傷力不說，還沒有收入。兩人喜滋滋地答應下來，愿意承包養殖場。顧俊才當下拍板，把野豬養殖場承包給他們表兄弟倆，讓他們回到村里找村主任簽訂承包合同。

柳大發和秦小山回到了大牙子山，找到村主任簽合同。合同簽訂好后，柳大發禁不住感嘆地說道：“這一下好了，終于可以好好打個翻身仗了！”秦小山對柳大發說道：“表哥，看來跟蹤的計謀還是對的，雖然沒有把顧鄉長拉下馬，但是我們得到了好處啊。”

村主任氣憤地一拍桌子，呵斥道：“你倆胡說什么？我們村是全鄉的貧困村，顧鄉長一直在想辦法幫我們村脫貧，經過將近兩年的考察研究，才因地制宜地建造養殖場。你們倆是我們村的老大難貧困戶，是這次的扶貧重點，顧鄉長早就吩咐過，給你們留著位置。就算顧鄉長不叫你們來找我，等過幾天資金到位后，我也會去找你們回來的。村里的山都分出去了，我這一段時間忙著找山主們洽談租賃協議，才沒有顧上你們。看看你們倆，在外面混了兩年，都出息成什么樣子了，滿腦子的臟東西。”

原來他們早就在顧鄉長的脫貧名單里，他倆卻一直認為是跟蹤起了作用，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兩人羞紅了臉，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養殖場的基建開工后，柳大發和秦小山沒日沒夜地在工地上忙著。顧俊才也經常到施工現場視察，有時候，還給柳大發和秦小山打氣加油。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養殖場的基建工作差不多完成了，柳大發和秦小山開始購買野豬苗，進行喂養。這一天，顧俊才專門帶著野豬養殖的資料，來給他倆出謀劃策。

柳大發忽然想起來，問道：“顧鄉長，公示期不是過了嗎？你應該是副縣長，該去縣城里上班啊，怎么還在鄉里？”

顧俊才呵呵笑著說：“我呀，去不成縣城了，仍然當鄉長。”

秦小山有點愣，傻里傻氣地問道：“怎么啦？真的出了問題被刷下來了？”

一旁的村主任呵斥道：“胡說什么？顧鄉長是自愿要求再干一屆鄉長的。”

顧俊才接著說：“我向縣委申請，再干一屆鄉長，等到生態養殖場見效益了，我再考慮調動的事情。說實話，我不放心養殖場，擔心養殖場半途而廢，才強烈地向縣委提出要求，留下來督促你們的。剛開始縣委不同意，繼續按照程序進行公示，但是擱不住我三天兩頭的請求，后來他們也意識到大牙子山生態綜合養殖場的重要性，才一致通過同意我留下來的。其實，鄉長也好，副縣長也好，只要是為老百姓干實事，都是一樣的。”

柳大發和秦小山忙夸獎顧鄉長處處為老百姓著想，是好官，讓他們有了翻身的機會，不然，他倆還真不知道該怎么找出路。

顧俊才卻開玩笑說：“我不拉你們一把，不讓你們翻身過上好日子，擔心你們以后還會跟到縣城里去。你們這兩個免費的保鏢，我可受用不起啊。”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一席話，說得柳大發和秦小山面紅耳赤，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跟著嘿嘿傻笑。

（插圖/桑麟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