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之前（組詩）

許春蕾

太陽升起之前

太陽升起之前，我們在夢境里

春天也在夢境里

黎明的真相是屬于少數人的

關于命運的實質，山河知道

蝙蝠作為神秘的生物，或許早已知曉

——陰影來源于事物本身

我們應該相信因果

我們傷害的那一頭母牛的眼淚

那一只哺乳孩子的穿山甲母親

隨著呼吸衰竭而慢慢松弛的腹部

假設黎明之前，擁有陰暗的真實

我們將會，在走私的生命里

識辨出我們自身的模樣

我們對山河湖泊的索取，都迫不得已

以多種壯烈的形式一一交還

在太陽升起之前

寒冷不僅僅包裹貪欲，也包裹著良善

在太陽升起之前，我們還能祈禱

還能焦慮，而且，只會焦慮的我們

卻是最幸福的人

這多么讓人感到慚愧，想起這些

我只能像穿山甲一樣，把自己裹在看似堅硬

的甲里

三 ?月

三月，遇見一條河流

在一群沉靜的山巒中

一棵高大的板栗樹，呈現著簡樸的褐色

幾片枯黃的葉子，掛在枝頭

在調試今天傍晚，盛宴上關于風聲的音符

條紋斑駁的蜜蜂，停留在一株山茱萸上

去年留在枝頭的深紅色的種子，淡黃色的花

穗

都因它的逗留而微微顫動

和煦的風也微微顫動——

世界總是因為微小而發生改變

比如此刻，我轉過身

看見黃昏從一枝迎春花上走過

黃色和緋紅交雜在一起

人間因此而變得意義不明

舍利塔

得道的高僧死后留下舍利，便要承受

人世間無數的欲望，香客繞塔

告示牌上說單數為佳，不宜太多

佛看多了也會頭暈，不如垂下眼瞼，看陽光

扶住一朵小花

看塔上的蜘蛛網——一只蜘蛛如何練習吐

絲

陽光下秋千纖細，佛不舍得大口喘氣

一只貓趴在塔旁，閉眼，忽略腳步與塵土

有時候，佛也會打瞌睡。三歲的孩子蹲在地

上數螞蟻

香樟花落在他頭上的時候，佛睜開了眼睛

與黃昏書

黃昏很輕，比如，光線柔軟的觸角輕輕縮回

殼里

幾朵小花，開在秋天里，也輕言輕語

不低頭，是看不見她們的――

細微的心事，總是被高大的部分遮擋

天色將黑未黑，一些瘦小的事物突然豐盈

少女的臉頰也被賦予了羽毛的重量，偷偷走

向你

輕輕——我啊，只想變幻成一棵樹的樣子

在擁擠的暮色里，獲得隱秘又沉重的滿足

你離開的方向，恰好與我――

相悖并無限延長，我們啊，兩顆小小的雨滴

站在人間對稱的兩端

卻也只能，流淌成不同季節的河流

祖父母的愛情

又夢見逝去的祖母，那樣真實，她坐在

我的房間里，講述雨天與病痛，講述

右邊靠后牙齒的脫落，讓她無法再咀嚼食物

甚至，我扶她邁過破舊的門檻

摸到她，后背上奇異的肉感

她一定還深愛著人間，深愛著現已頹圮的老

屋

甚至包括倒了的南墻上，剛剛開花的南瓜藤

她一定也記得，掉了牙的祖父愛吃煮南瓜

所以，才變成一只鳥

收獲時分，在最大的果實上，啄了一個洞

一些花打開了自己

四月，是一顆溫度剛剛好的烤紅薯

雨水降落，一些花打開了自己

看向她們的時候，也能看到自身

其實我不止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比如，看一條魚，我想那是我

看一只在地上爬行的西瓜蟲，我想，那是我

和一只野鴨說話的時候，一只鳥

在頭頂嘰嘰喳喳，那也可能是，我的一個分

身

四月，世間熱熱鬧鬧，我該變成一只螞蟻

躲在草叢里嗎？畢竟，除了塵土與露水

人間，還有那么多值得熱愛

如青草般蔥蘢

四月，風藏匿在，一只魚遷徙的體內

吐出氣泡時，也吐出一些陌生的海水

以及不相識的礁石、淺灘，甚至打漁人

搖搖晃晃的燈火，忽明忽暗的吁嘆

靠海而居，大海的顏色，也是舌苔的顏色

因為陌生，我們發現甜味、咸味、芥末味的自

己

也發現，抽離出的假想的個體，和四月的草

木一樣

構成春天的無數個根須

四月，云朵與小白花是一樣的

天空和山坡形成一種不對稱美

人間也是—— 一棵合歡樹，住著

兩戶鳥巢，一戶人家

一只鳥望向另一只鳥，他也看著她

此刻，樹木和房屋是平等的

溫熱的鳥鳴里，你也會發現

愛人沉睡的時候，也可以如青草般蔥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