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研
2019年文旅部發布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辦法》,非物質文化遺產(簡稱“非遺”)傳承人認定制度正式進入發展成熟階段。學界對非遺傳承人制度的研究也呈現多元化特點。陳興貴從整體上反思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名錄制度,認為我國傳承人名錄制度還需從以下方面進一步完善,如國家級傳承人地域分布不均衡、年齡結構和性別結構存在偏差、現有的制度評判標準導致一些民間藝人達不到認定條件無法進入名錄體系、四級名錄制度容易使傳承人被人為地階層化,造成傳承人之間的矛盾(1)陳興貴:《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名錄制度反思》,《重慶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孫正國、熊浚聚焦鄉村文化鄉賢對鄉村文化傳統的影響。大多數傳承人出身基層,他們是鄉村民眾的精英代表,具有較高的地方知識修養,也是地方文化領域中突出的業務能手,他們對鄉村文化振興和文化建設有著突出貢獻(2)孫正國、熊浚:《鄉賢文化視角下非遺傳承人的多維譜系論》,《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2期。。張宗建關注到了非遺傳承人制度下的邊緣群體,眾多沒能進入傳承人制度體系內的民間文化傳承者、享有者、生產者等也參與到非遺的傳承、傳播實踐,但他們尷尬的處境容易引發他們產生消極對立的情緒,因此重視邊緣群體的權利和社會認可度,提高他們的傳承、傳播積極性有助于非遺傳承人制度的完善(3)張宗建:《論非遺傳承中邊緣群體的定位及代表性傳承人制度的完善》,《重慶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2期。。王明月從文化視角闡釋傳承人的意義,在商品消費文化背景下,文化作為重要資本進入旅游和商品化市場,傳承人重視自身的商人身份和所持非遺的商業品牌價值,從而忽視作為傳承人的社會責任和義務。面對這一事實,應通過培訓、監督等方式強化傳承人對非遺的文化身份認同(4)王明月:《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的制度設定與多元闡釋》,《文化遺產》2019年第5期。。目前學者對非遺傳承人制度的研究主要從整體上反思傳承人名錄制度出現的問題,關注邊緣群體鄉賢對非遺保護的積極意義,重視邊緣群體對非遺發展的重要作用,以及傳承人進入商品市場后的雙重身份該如何履行傳承人義務等。
本文主要關注民俗類非遺江永女書的傳承人制度,在國家非遺傳承人制度指導下江永縣較早地、有針對性地對具體非遺事項制定縣級傳承人認定制度和培養考核制度,為專項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制度實踐積累了寶貴經驗。
2006年12月19日江永縣女書文化研究管理中心制定《“女書傳人”評選管理辦法(試行)》,規定縣級女書代表性傳承人的評選范圍限定為江永女性且籍貫必須在江永縣東北部的上江圩鎮、瀟浦鎮、銅山嶺農場、千家峒瑤族鄉、允山鎮、黃甲嶺鄉等鄉鎮(5)2015年11月12日湖南省民政廳辦公室印發《湖南省民政廳關于同意江永縣鄉鎮區劃調整方案的批復》,撤銷允山鎮和黃甲嶺鄉建制,原允山鎮劃歸瀟浦鎮管轄,現為瀟浦鎮允山社區;原黃甲嶺鄉劃歸松柏瑤族鄉管轄。。江永縣西南、東南地區沒有被列入評選地域范圍。要求代表性傳承人須掌握的女書技能包括女書文字、唱女歌:
會寫會認至少300個女書佚名原件中的文字,熟練掌握女書文字的筆畫、筆序、寫法,能正確地書寫使用女書文字。
可以背誦5本以上的女書佚名作品,會唱女歌至少20首,能獨立創作并且已經創作1篇及以上女書文學作品。
有傳承女書的責任,不保守女書技能,可以把所掌握的女書技能不無保留地傳承給他人。
掌握女紅技能,創作女紅作品2件或以上,包括刺繡、紡織等女紅技藝。
熟練使用江永土話,熟悉了解江永的民俗文化。(6)《“女書傳人”評選管理辦法(試行)》,2006年12月。
總的來說,代表性傳承人要求有較高的女書文字認讀寫能力,能唱女歌,會做女紅,這是傳承女書最基本的要求,這些要求基于人們對女書文化的認知而提出。縣級女書代表性傳承人的認定方式和認定程序有:
每2年評選一次縣級代表性傳承人。
申報方式以自薦為主。
所有申報代表性傳承人的候選人都要參加女書文化研究管理中心組織的學習,考試合格后才能參加評選。管理中心組織專家對候選人進行全面考核合格后,提出推薦名單報江永縣委宣傳部,經審批通過后由女書文化研究管理中心授予“代表性女書傳承人”牌匾。(7)《“女書傳人”評選管理辦法(試行)》,2006年12月。
江永縣女書代表性傳承認定機制符合國家級非遺傳承人制度認定機制的基本要求,如傳承人應該掌握突出的女書技藝技能,在女書文字、女歌、女紅方面有較深造詣;江永縣的女書傳承人都從農村婦女中選出,女書研究者、女書資料搜集者都不在傳承人之列;采用自薦的方式申請代表性傳承人;傳承人有開展傳承活動的義務等。江永縣人民政府文化主管部門也根據女書傳承的實際情況對女書傳承人評審認定要求做了一些補充:
1. 規定傳承人評選范圍在江永縣東北部鄉鎮。因為20世紀80年代女書的流傳地和女書文化持有者主要在江永縣東北部一帶,所以傳承人的評選范圍限定在江永縣東北部鄉鎮。
2. 沒有規定傳承人從事女書技藝的具體時間要求。因為女書文字是傳承人掌握女書技藝的一個重要衡量指標,如今大多數認識女書文字的江永婦女都是在20世紀90年代甚至21世紀初才通過自學或女書學堂教學或拜師學習掌握文字的,所以不可能要求從事女書技藝的人員有較長的從業時間,而是強調掌握女書技能的精湛程度。
女書傳承人保護一般側重用現代教育方式培養新的后繼人才,傳統的家庭式、歌堂式傳承已不能適應當下的文化環境。《江永女書搶救、保護規劃(2004-2020)》提出通過現代學校教育和女書專門學堂相結合的方式培養女書傳人。
首先,在全縣范圍內中小學實施女書進課堂計劃。政府組織專門人員編制女書學習教材,全縣中小學生人手一本,供他們課外閱讀之用。著重在女書流傳主區域的上江圩鎮中小學校開設女書課程。要求上江圩中學一年級、二年級學生每周開設一節女書文化課;上江圩中心小學五年級、六年級學生加設女書課外興趣活動課。政府專門聘請兩至三名女書代表性傳承人擔任上江圩九年義務教育女書課堂的專職教師。
其次,政府開辦專門女書學堂培養傳承人才儲備力量。2006年江永縣政府在女書生態博物館內開辦女書學堂,吸收本地村民學員免費教學女書。隨后政府加大女書學堂資金投入力度,進一步擴大招生學員規模,鼓勵更多江永婦女進入女書學堂學習女書,為女書培養后備力量。
再次,江永政府資助優秀人才到高等學校深造。江永政府挑選一些有較高文化素養、有一定女書文化基礎的年輕女性到清華大學、中南民族大學等高等院校定向培養深造,提高女書后備人才的知識文化水平。
江永土話是江永縣的日常交際語言,使用土話唱女歌有家庭傳承淵源,如今江永縣很多鄉村家庭依然有唱女歌傳統,但女書文字失去了家庭傳承根基,只能通過現代教育的方式培養習得女書文字之人。江永政府通過點、線、面方式推進女書文字的傳承教學,重點在女書主要流傳地上江圩鎮的中、小學開設女書課程,與上江圩女書生態博物館中的女書專門學堂相互配合,共同培養傳承人。同時在全縣范圍內全面鋪開女書文化普及教學,政府編制女書簡易教材作為中小學生的課外鄉土知識讀物,營造女書學習氛圍。這種點、線、面結合的現代教育培養模式,優化了傳承人才的知識結構,增加了女書傳承人才后備力量。
江永縣民族宗教和文體廣電新聞出版局 (簡稱“民宗文體廣新局”)積極推進代表性傳承人考核制度的完善,2018年3月制定《江永縣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績效考核管理辦法》(簡稱《績效考核辦法》)和《江永縣市級以上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考核評估標準》(簡稱《考核評估標準》)。《績效考核辦法》明確指出由江永縣文化主管部門制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年度績效考核評估標準,并成立非遺代表性傳承人考核評審委員會(簡稱“考評委”),考評辦公室設在江永縣民宗文體廣新局。具體的考核程序和內容為:
考評委每年對傳承人進行一次業績考核,從傳承人的資質、傳承能力、當年的傳承業績等方面進行全面考評。
考核結果由考評委逐級上報。考核不合格的傳承人停發當年或者下一年的傳承補助,如果連續兩次考核不合格,取消代表性傳承人資格。
江永縣文化主管部門向社會公示考核結果,公示期20個工作日,并以書面告知的形式通知傳承人本人和保護單位。公示期結束后,組織相關專家進行復議評審,無異議后將審核結果正式對外公布。(8)《江永縣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績效考核管理辦法》,2018年3月。
女書傳承人的考核機構是女書文化研究管理中心,每年考核的具體標準和要求為:
至少教會一個江永女性掌握女書的讀、寫、唱,創作兩份以上女書作品,這些作品可以是創作新的女書文本,也可以書寫女書紙扇、女書條幅等形式,手工制作一份女紅作品。
嚴格規范傳承人的傳承活動,傳承人在江永縣內以個人行為從事的女書文化活動須向女書文化研究管理中心報備,經批準后才可參加。如果傳承人接受境外人員采訪或參加活動的,必須向公安機關備案。(9)《江永縣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績效考核管理辦法》,2018年3月。
《考核評估標準》從考核對象、考核分值、考核等次三個方面對傳承人進行考核。考核對象是市級以上的代表性傳承人。江永縣的傳承人考核標準有其特點:
如果傳承人因年老、重病等原因失去傳承能力且無法參加績效考核的,可以指定其徒弟作為考核對象代替考核。徒弟考核不合格的,將視為該傳承人考核不合格;沒有徒弟代為參加考核的,將視為該傳承人自愿放棄考核,停發傳承補助津貼。(10)《江永縣市級以上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考核評估標準》,2018年3月。
江永縣的國家級、省級、市級代表性傳承人績效考核按百分制考核,考核總分一百分,考核分為優秀、合格和不合格三個等次。考核得分在80-100分的為優秀,60-80分的為合格,60分以下的為不合格,具體記分標準見表1:

表1 代表性傳承人績效考核計分標準
被評為優秀者且做出重大貢獻的,經女書文化研究管理中心核定后,報縣委宣傳部批準予以獎勵。考核不合格者采取批評警告和撤銷榮譽稱號兩種處分方式:
考核給予批評警告的傳承人,在批評警告期間停發傳承和生活津貼;
考核被撤銷榮譽稱號的,政府收回傳承人牌匾,取消傳承人的傳承資格,終止發放津貼,2年內不得參加女書傳承人的評選。(11)《江永縣市級以上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考核評估標準》,2018年3月。
江永女書傳承人的考核標準指出“被考核的傳承人因身體原因喪失傳承能力的可以由指定的徒弟代替參加考核。”這一規定相比國家級傳承人制度而言實施退出標準較為寬松。我國國家級非遺傳承人管理辦法規定因身體、年齡原因喪失傳承能力的,取消傳承人資格。江永的傳承人考核可以變相地讓徒弟代為考核,若通過就認定為該傳承人履行了傳承責任,考核合格,這是江永縣在考核評估傳承人指標方面的新探索。
從2003年江永縣認定女書傳人算起,江永縣的女書傳承人制度已實行十八年;從2006年江永縣正式出臺《“女書傳人”評選管理辦法(試行)》算起,江永縣女書傳承人制度也經歷了十五個年頭。2018年出臺《績效考核管理辦法》《考核評估標準》等制度文件,女書傳承人制度日趨完善。筆者結合田野調研談談對女書傳承人制度的思考。
目前女書傳承人制度的傳承人認定范圍在地域上限于江永縣東北部地區,在性別上限于女性,在社會群體上限于東北部地區的鄉村群體。對此,筆者提出以下看法:
1.女書的流傳地域。之所以做這樣的限定是因為女書文字被發現之初流行于江永東北部地區,加之學者在建構女書文字傳統時特意強調“鄉村女性創造”“只在婦女中使用”“具有性別特征的文字”這些特征,經過學者們的反復論述后形成了“女書是女性創造的女性文字”的文化記憶,故在此認知基礎上制定女書傳承人的評選標準。
2. 女書持有者的性別。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女書不僅僅在女性之間流傳,且不排斥男性。原因有四:一是民國以來江永也有男傳女書的傳統。民國時期上江圩興福村的女書教師義早早和她的丈夫在村里開辦女書私塾,義早早負責教女學生,她丈夫負責教男學生。意味著女書的學堂教育培養模式早在民國時期已出現,女書并不排斥男性,女書盛行期愿意上私塾學習女書知識的男性也有機會入學學習,并且還有男性以從事教學女書為業。二是20世紀50年代周碩沂老先生向葛覃村胡慈珠請教學習女書,胡慈珠并未因周碩沂是男性而拒絕,相反,她傾其所能地把所知道的女書知識教給周碩沂。三是由于女書文字被發現之時已沒有家庭傳承的基礎,采用現代教育體系下的方式培養傳承人是女書傳承人最主要的培養方式,這種培養方式是面向全縣中小學生和社會成員的,學習女書者突破了現有的傳承人制度規定的地域、性別、社會群體范疇。全縣的男同學都接受了女書文化的啟蒙教育,還有社會上一些愛好女書文化的男性也可以到女書學堂學習,這當中不乏有男性精通女書知識,也不乏小有成績的精英群體掌握女書知識。四是何祥祿先生在微信群里開設女書學堂,每天義務教學群里的學員學習女書文字和江永民俗知識,學員遍布全國各地,雖然學員以女性群體為主,但也有男性愛好者加入。男傳女書有傳承淵源,且男女之間并未明顯的學習界限,只要想學都可以學。
3.女書的社會群體。筆者在田野中了解到,一些江永鄉賢人士他們在農村出生長大,會說江永土話,會唱女歌,后來上大學后離開了農村,他們在自己的事業領域小有成績。出于對家鄉女書文化的熱愛,他們主動拜師傳承人學習女書文字,并利用自己的專長與女書文化相結合,通過策展、演講、藝術創作、舉辦活動等方式宣傳、傳播女書文化,擴大了女書的社會影響力。這批人表示,他們既不是研究者也不是資料搜集者,他們只是女書文化傳承者和傳播者,他們比鄉村傳承人有更廣泛的人脈資源和社會資源,能更主動地傳承、傳播女書文化,因此他們特別希望政府能授予他們傳承人的稱號。但目前被評為代表性傳承人的都是江永鄉村女性,從鄉村走出來的鄉賢群體沒有在評審范圍內,某種程度上挫傷了他們傳承、傳播女書的積極性。
綜上,未來女書代表性傳承人評選認定能否從性別、地域、社會群體等指標上擴大評審標準范圍?
現行的女書傳承人制度強調代表性傳承人須掌握原生態女書文字的讀、寫、認技能,對文字掌握能力的要求高于掌握口頭傳統的要求。十幾年來,江永普通百姓對女書文化的認同與日俱增,在民間形成了自我認定女書傳承人的標準。筆者與自覺從事女書實踐的江永人閑聊時,他們脫口而出“我就是自然女書傳人。”他們用“自然傳人”與政府認定的代表性傳承人相區別,自然傳人表明他們是從小在女書文化生態環境中自然習得女書的,他們從骨子里認可這種文化,自然傳人的屬性是歷史賦予他們的,而不是制度賦予的。
龔素華、何躍娟退休后參加了女書學堂的女書學習,后主動從事女書文化傳播事業;盧慈珠會唱幾百首女歌,她請人把她唱的女歌翻譯成女書文字并出版;歐陽蘭淑也擅長唱女歌進行女書表演,等等,她們在各自的成長經歷中形成了對女書的文化認同,都認為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筆者訪談她們時問她們自認為自然傳人的標準是什么?她們的回答都是:一,從小會說土話,是自然習得江永土話的,并且在生活中也用江永土話交流;二,她們會用江永土話唱女歌。這是對女書產生文化認同并自覺實踐女書的人認可的衡量女書的標準,“土話”“女歌”是自然傳人的標志。為進一步了解江永群眾對女書技能指標的認可,筆者采用調查問卷的量化分析方式對江永人認可的傳人指標進行了數據采集。本次問卷調查共發放問卷332份,回收有效問卷332份,面向的調研群體為江永籍且居住在江永、江永籍居住外地、外地籍居住江永等三類群體,主要從會說江永方言、唱女歌、認讀寫女書文字等方面調查江永人對女書傳人認可的指標。
回收的332份有效問卷中,參與調查的男性139人,占比41.87%,女性193人,占比58.13%。20歲以下的參與者9人,占總人數的2.71%,21-50歲的參與者265人,占總人數79.82%,51歲以上的參與者58人,占總人數17.47%。居住在江永的江永籍人士217人,占比65.36%,居住外地的江永籍人士86人,占比25.9%,居住江永的外地籍人士29人,占比8.73%。其中229人會說江永土話,占68.98%,103人不會說江永土話,占31.02%。有76人會唱女歌,占22.89%,256人不會唱女歌,占77.11%。會寫會認女書字的有53人,占15.96%,不會寫不會認女書字的279人,占84.04%。有73人認為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占21.99%,259人認為自己不是自然女書傳人,占78.01%。如表2所示:

表2 調查對象的年齡、籍貫、技能權重表
首先,以“性別”為自變量,以“會說江永土話嗎”“會唱女歌嗎”“會寫、認女書字嗎”“認為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嗎”為因變量進行分析。




調查的332人中,103個男性會說江永土話,占74.10%,126個女性會說江永土話,占65.28%。在調查的139位男性中,26人會唱女歌,16人會寫、認女書文字,28人認為自己是自然的女書傳人,會唱女歌的人數與認為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的人數相接近。調查的193位女性中,50人會唱女歌,37人會寫、認女書文字,45人認為自己是自然的女書傳承人,會唱女歌的人數與認為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的人數接近。通過數據分析,“是否會唱女歌”是江永人評判自己是否是自然女書傳人的標準,在文化傳承主體的潛意識中,口頭傳統唱女歌而非女書文字是他們文化身份認可的一條重要標準,其重要性大于女書文字本身。
接著,以“年齡”為自變量,以“會說江永土話嗎”“會唱女歌嗎”“會寫、認女書文字嗎”“認為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嗎”為因變量進行分析。




20歲以下的青少年群體參與調查者共9人,其中6人會說江永土話,4人會唱女歌,4人會寫、認女書字,4人認為自己是自然的女書傳人。21-50歲的中青年群體參與調查者265人,其中173人會說江永土話,52人會唱女歌,30人會寫、認讀女書字,50人認為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50歲以上的調查群體共58人參與,其中會說江永土話的有50人,會唱女歌的20人,會寫會認讀女書字的19人,認為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的有19人。這一群體會唱女歌和會寫會認女書字的人數相對較為均衡,他們認可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從分析結果看,21-50歲是主要的調研群體,這一群體對女書自然傳人文化身份認可的重要因素是唱女歌,會唱女歌的人對自然傳人文化身份的認可度更高,青少年群體和老年群體將唱女歌和會寫認女書字兩個指標放在同等的地位,兩者同時具備的人認為自己是自然女書傳人。
綜上分析,從年齡來看,青少年群體認為唱女歌和寫女書文字同等重要,原因是青少年群體出生成長在女書非遺保護時期,他們接觸女書從學習文字開始,加之女歌表演在非遺的舞臺上從未缺席,因此青少年群體認為同時會寫認文字,會唱女歌是衡量女書傳人的標準。中青年群體經歷了女書默默無聞到女書發展的時期,這一群體以唱女歌為最主要的女書傳人衡量標準。五十歲以上的群體把唱女歌和認讀女書文字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同時,對女書的認可突破了性別范圍,會唱女歌的男性也認為自己是女書自然傳人。因此,民間認定女書自然傳人的標準體現了女書口頭和文字兩個重要屬性,而口頭性和文字性相比口頭性在民間更顯重要。
江永縣人民政府文化主管部門評選傳承人時也在積極探索更為合理的評審指標,充分聽取民間意見,尊重傳承主體的選擇,在傳承人評選標準上做了一定改進,增加唱女歌能力的評審權重。目前最新評選出的縣級代表性傳承人歐陽蘭淑,擅長唱女歌,有很強的即興編歌、創歌能力。她在各種女書表演場合得心應手,既能演唱耳熟能詳的女歌,又能即興編創女歌滿足觀眾的要求。但她不認識也不會寫女書文字,她是八位代表性女書傳承人中唯一一位不會認、寫女書文字的傳承人。增加唱女歌評審權重擴大了代表性傳承人的選拔范圍,使眾多自然傳人有了成為代表性傳承人的機會和可能性,極大地激發了自然傳人學習女書、傳承女書的積極性,同時也形成了一批女書技藝不斷精進的自然傳承群體。
女書傳承人制度給我們啟發。我國的非遺項目豐富多樣,不同的類別甚至每個具體的非遺項目都有其獨特性,國家層面的非遺制度指標全面但不具體,留有發揮的空間,便于基層保護單位在制定具體項目的認定評審條例時可以根據具體情況制定具體的指標。縣級非遺保護單位是非遺的基層保護單位,基層保護單位與傳承人直接發生關系。江永縣在充分了解女書文化特質和女書傳承主體心聲的基礎上制定女書傳承人認定評審標準、傳承人考核評估標準,形成完善的評估體系,為縣一級傳承人制度制定提供了可供參考的經驗。地方傳承人制度應做到因地制宜、因時制宜,才能遴選出真正具有代表性的傳承人,激發傳承主體文化傳承、傳播的積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