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昊

過去一年,在亞太戰略博弈強化背景下,美日印澳四邊機制的強化乃至“升級”趨勢受到矚目。即使經歷了政權更替,日本政府仍從推動“戰略性外交”目標出發,圍繞“印太構想”推進外交部署,積極促進美日印澳四邊戰略互動。
當前,“印太構想”已經成為日本外交戰略的基本支柱之一,而以印太區域為重心,以現實利益與意識形態為紐帶的美日印澳雙、多邊合作則成日本試圖充分“活用”的主要戰略工具。
過去一年,日本對美日印澳四邊戰略互動的促動,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主持推動四邊戰略對話。2020年10月上旬,美日印澳四國外長在東京舉行會議,這是四國繼2019年9月紐約聯大期間會晤之后的第二次外長會議。日本作為東道主積極組織各方聚焦戰略合作,彌合彼此分歧,并大力支持自2017年11月重啟的四邊司局級會談持續開展。部分日本官方專家還積極建議將四邊外長會議早日升格為首腦會談,進一步固化并提升四邊戰略對話機制。
第二,支持打通防務合作體系。日本積極主張將原有美日印、美日澳三邊防務合作,特別是海上軍演,擴展到四邊乃至更大范圍。2020年11月,美日印澳首次共同舉行“馬拉巴爾”軍演。另外,2020年9月日印簽署《物資勞務相互提供協定》,11月澳總理莫里森訪日時兩國就簽署《互惠準入協定》基本達成一致,12月中旬日本陸上自衛隊宣布將首次接納澳軍官作為聯絡員。以上動向配合日美防務合作,進一步強化了四方在情報共享、聯合訓演、后勤保障等方面的防務合作。
第三,推動增強經濟合作功能。美日澳自2019年11月起公開發起旨在構建國際基建項目標準的“藍點網絡計劃”。過去一年,日本在該項目規則制定、機構設置等方面發揮了重大作用,并借此進一步推動各方在“高質量基建”領域的項目合作。2020年9月,以疫情下保障經濟安全為背景,日印澳又公開提出“供應鏈彈性倡議”,并聯合美國加強產業供應鏈合作。在具體推動增強“印太構想”經濟合作功能、尋求掌控區域經濟秩序方面,日本無疑是四方中最活躍的。
第四,聯合強化海洋安全主導。美日印澳四邊戰略互動日益具有“海權同盟”色彩。其中,日本持續高調倡導所謂“航行自由”“海洋法治”原則,并積極促使美日印澳四邊共同關注海洋安全,在國際場合相互呼應支持,引導多邊議程,并實質協助各方介入干預南海問題,支持沿岸國家“海洋安保能力建設”,共同確保戰略影響。
關于日本在美日印澳四邊互動中的角色,不少觀察者指出,盡管擁有壓倒性實力的美國是其實質主導者,但基于美國戰略影響力收縮和亞太地區“去單極化”趨勢的加強,日本的角色日益走向前臺,并得到凸顯。有美國智庫報告稱,日本正努力謀求在印太從協調者成為領導者,這反映了日本不斷增強的戰略自信與外交雄心。一些日本戰略學者亦表示,特朗普時代至今美國亞太戰略較以往更多地暴露出脆弱性與搖擺性,印太各國對美國戰略承諾及領導能力日益欠缺信任,加上中國的發展帶來所謂“戰略不透明”與“力量失衡”,這要求日本承擔更多的秩序穩定責任,也為日本發揮所謂“領導者作用”提供了機遇。日方認為,存在幾項有利于己的戰略資產:一是相對穩固的日美關系與美國的戰略支持;二是長期經營亞洲地區外交積累的成果;三是基于民主國家體系與“國際貢獻”,在國際秩序轉型過程中作為協調者及“觀念貢獻者”的優勢;四是各方針對中國崛起的“共同憂慮與預防措施”。
在推動“印太戰略(構想)”過程中,日本的戰略思考具有兩面性:地緣戰略競爭與地區協調合作。前者是日本戰略的現實出發點,后者則賦予前者更為有利的道義立場與發展環境。安倍執政后期,日本的基本戰略是努力淡化前者而凸顯后者,特別是極力強調日本“印太構想”在提供地區經濟及安全公共產品方面發揮的積極作用。但與此同時,日本始終堅持推動構建美日印澳這一“集中了除中國以外所有地區強權的權力結構”,這一方面反映了基于現實主義的地緣戰略競爭仍是日本戰略的主導性思考,另一方面,日方也意識到過度偏重于美日印澳這一封閉性、排他性框架并不利于其“印太構想”的持續性展開。畢竟在區域經濟與社會治理合作方面,日本要尋求利益最大化,不可能無視中國。而避免在大國戰略博弈中選邊乃至被卷入沖突,亦是地區其他中小國家的基本訴求。
為了確保戰略效果及可持續性,日本在總體對外戰略及“印太戰略”體系內,一方面支持美日印澳戰略協作,另一方面亦尋求戰略對象與手段的多元化。在美日印澳四邊體系中,日本首要確保與美國的戰略合作,在此基礎上最大程度調動日印、日澳關系中的傳統友好積累與現實利益訴求,打造“準同盟關系”。而在超越美日印澳四邊機制的多元化戰略方面,日本則主要采用以下手段:一是支持東盟發揮“中心角色”,尋求日本與東盟各國在印太的“戰略對接”與更深度相互依存;二是引導歐洲大國的? “外部參與”,以構建開放性合作框架為名支持歐盟及英法德等國強化在印太地區的戰略存在,借助外部力量爭取有利站位;三是平衡對華政策中的兩面性,既促使相關戰略安排發揮牽制中國的作用,又盡力避免與中方的直接沖突。為此日方公開表示不期望美日印澳四邊成為“針對特定國家”的對抗性框架,比如所謂“亞洲小北約”。
由于國內疫情趨于嚴重,日本政府正集中力量于優先防疫等內政事務,但在對外政策上仍做出積極應對國際變局的姿態。2021年1月1日,菅義偉發表新年感想稱:“即使國際形勢日益不明朗,日本的外交方針仍不動搖。將以日美同盟為基礎,為實現‘自由開放的印太而推進戰略行動,同時也將與周邊鄰國構建穩定關系。”1月3日,菅義偉在記者會上表示,將“重視多邊主義,期望在‘后新冠時代國際秩序建構中發揮領導作用”。他表示:“(日本)最重要的伙伴是美國。(我)希望在拜登新總統就任后,盡早與之見面,進一步強化日美同盟紐帶。與此同時,還將與澳、印、歐洲與東盟等國家及地區強化合作,為實現‘自由開放的印太共同行動。”日方期望借拜登政府上臺之機,抓住主要矛盾,加強對美國戰略的影響乃至“牽引”,促使其回歸亞太盟國協調體系,并由此加強與“民主盟國”的全面合作。但同時亦強調要與中國等鄰國保持“戰略穩定”。2020年11月下旬,菅義偉在會見中國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時,強調高度重視中日關系,愿同中方共同推動兩國關系穩定發展。
日本“印太戰略(構想)”的推進,包括積極推動美日印澳四邊戰略互動的策略方式,既反映了日本針對外部體系性壓力、特別是地區地緣政治格局變動而做出的應變,亦反映了日本外交戰略中的高度現實主義與實力取向。但正如很多人,包括日本國內一些有識之士指出的,盡管中美戰略競爭“前景不明”,但亞太及印太地區大的趨勢仍是和平、發展與合作。新冠疫情盡管局部激化了國家間矛盾,但中長期來看則進一步促進了國際及地區合作需求,任何國家都難以抗拒這一趨勢。在此情況下,日本戰略的未來,包括其意欲實現的所謂“領導角色”,取決于其戰略手段能否達成真正的平衡性與協調性,特別是超越過去固有的戰略框架與“思維圖式”,理性而建設性地處理對華關系,并在此基礎上參與推動更廣范圍的亞太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