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好的土地佬

忍者文身

早些年，在灤州城西的一個小山村，有個六七十歲的老光棍，長得胖乎乎、矮墩墩的，下巴頦上留著一綹山羊胡子，見人總是笑瞇瞇的，時不時地冒一句“頂好”，村里人都親昵地叫他“土地佬”。

土地佬特別喜歡小孩子，也從不介意小孩子叫他外號。有次，一個叫三老扁的男孩和小伙伴去上學，遠遠看見土地佬在大街上拾糞，三老扁笑嘻嘻地問：“土地佬！你干啥呢？”土地佬直起腰，隨即“吟詩”一首：“五股鋼叉手中拿，大街小巷細偵查，拉糨屎的是朋友，拉稀屎的是冤家！”幾個孩子哈哈大笑，三老扁說：“土地佬，你這詩太好了！”土地佬一捋胡子，笑著說：“頂好頂好！”

后來土地佬當了第四生產隊的飼養員，白天喂牲口，晚上住那里。村里的學校鄰近四隊，三老扁和幾個男孩下了課就找土地佬玩。臨近夏天，有匹大紅馬懷了馬駒，土地佬喂完別的牲口就去村南小河溝放大紅馬，沒空陪他們玩了。

等到星期天，三老扁帶著幾個男孩跑到村南小河溝找土地佬玩。土地佬高興，把壓箱底的“說胡話”教給他們：“說胡話，倒話胡，高粱地里長棗樹。拿著竹竿去打棗，打了茄子一嘟嚕?；丶颐χ鵂F茄子，熬了一鍋懶豆腐……”

大家說得正起勁時，三老扁突然冒了句“胡話”：“哎，土地佬，你胡子都一大把了，咋還沒我長得高呢？”其他幾個男孩一聽，也都沒心沒肺地傻笑起來。

土地佬嘆氣道：“都怪我小時候沒聽媽的話！”幾個男孩湊到他近前，好奇地問是什么話。土地佬搖搖頭說：“算了，這是秘密?！?/p>

這下大家更好奇了，三老扁搖著土地佬的胳膊，懇求道：“你說吧，我們肯定給你保密?！?/p>

土地佬四下里望望，神秘地低聲說：“從高坡上往下打滾能長個兒，你們爹媽沒說？”男孩們相互看看，都說沒有。土地佬又說：“那是怕你們費糧食呀！”

男孩們信以為真，紛紛爬上坡頂，抱著腦袋往下翻滾。當時溝底存有少量雨水，他們身上衣服全濕了，再爬上土坡一滾，一個個就像泥猴似的。土地佬在一旁加油：“頂好，滾得越快越長個兒！”

中午回到家，男孩們才知道打滾不能長個兒，挨打倒是真的，只是輕重不同，三老扁被打得最重。

第二天上學，三老扁跟幾個男孩商量，今后誰都不要理土地佬。那時學校里沒水井，大家口渴了都去四隊找土地佬，因為他住的飼養室里，靠墻根放著七八口大水缸。整個上午，別人渴就往四隊跑，三老扁他們只好舔舔嘴唇，互相鼓勵不當“叛徒”。下午老師臨時有事，讓三老扁帶著全班同學打掃衛生。那天本來就熱，干活又出了不少汗，同學們紛紛去四隊喝水，三老扁和幾個男孩開始還充好漢，后來嗓子都渴冒煙了，也顧不得“氣節”了，溜到了四隊。

到了飼養室門口，大家都不好意思進去，還是三老扁“英勇”，從后面猛一用力，幾個男孩全被推了進去。

土地佬臉朝外側身躺在土炕上，滿屋子酒氣告訴大家：他喝多了在睡覺呢！幾個男孩趕緊灌了個肚兒圓，三老扁也喝足了，他想起昨天那頓打是土地佬引起的，心頭生了恨意。突然，三老扁來了“靈感”，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見土地佬毫無反應，掏出圓珠筆在土地佬的臉上畫了只耗子。其他人也想起了昨天在家里受的委屈，紛紛展示了自己的繪畫“才能”，臉上畫不下，他們就在土地佬的肚子上畫。不一會兒，青蛙、蛇、烏龜等就在土地佬的臉上和肚子上“爬”滿了。

從四隊喝完水回到學校，三老扁故意在女同學們面前“嗤嗤”地笑，有個女同學問他咋了，三老扁笑而不答，還故作神秘地囑咐另外幾個男孩誰都不許說。女同學們實在好奇，也到四隊“喝水”去了。

三老扁樂瘋了，說土地佬這回可丟死人了！其他人也隨聲附和，猜測女同學們見了那場景會是怎樣的表情……正幸災樂禍呢，女同學們回來了。奇怪的是，她們看上去都美滋滋的。三老扁問她們樂啥，得到的回答卻是：“就不告訴你！”這下又把這幾個男孩的好奇心勾起來了。幸好老師不在，三老扁他們便又跑到四隊去“喝水”。

到了飼養室門口，剛一探頭，就見土地佬盤腿坐在土炕上，目光如鏡般將他們照了個正著！幾個男孩進退不是，這時，土地佬以少有的口氣命令道：“小兔崽子們，給我進來！”男孩們只好乖乖進屋。土地佬厲聲質問：“說！你們誰在我臉上和肚子上畫的畫？又是誰讓女同學來看熱鬧的？”幾個男孩統一裝傻，說不知道?！澳呛茫胰フ夷銈兝蠋?！”土地佬說著就下炕穿鞋，走到門口，他又改了主意，“我不去學校了，去村部。我還要給派出所打電話！”

三老扁先扛不住了，說：“爺爺，是我帶頭的……”剩下幾個也紛紛“投降”，央求道：“爺爺，我們錯了！你別打電話……”

土地佬突然“哈哈”大笑：“傻小子們，爺爺逗你們玩呢！”

原來，土地佬聽說男孩們昨天都挨了打，心里過意不去，又見他們上午沒來喝水，知道是對自己有意見了。所以下午男孩們剛進院子，他就裝喝醉了，故意給男孩們一個“報仇”的機會，等男孩們一走，他立馬把臉和肚子上的畫洗干凈了。突然土地佬話鋒一轉，說：“你們拿我出氣可以理解，讓女同學來看我笑話就太過分了！”

幾個男孩趕緊道歉：“爺爺，對不起！我們再也不敢了……”

“知錯就好。”土地佬笑著說，“我有個大西瓜，剛給那幾個女同學吃了一半，故意讓她們不告訴你們，知道你們忍不住會回來。另一半西瓜在門后呢，拿去吃吧！”

男孩們吃著西瓜，嘴巴一個比一個甜：“爺爺，你真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爺爺！”

土地佬捋捋胡子，又樂呵呵地道出口頭禪：“頂好頂好！”

（發稿編輯：曹晴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