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實 率真 自然

幾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讀到詩人張雷詠的詩，不禁被他詩句里涌出的才情所吸引。他的詩中，頗有幾分豪放。如他的七律《赤壁懷古》：“羽扇綸巾計破曹，東風一夜卷征袍。千帆已付灰煙滅，萬載難忘鐵戟號。繞郭沉吟傷往事，臨江酹酒逐波濤。縱觀青史繁星燦，還看當今眾俊豪！”詩中便透出豪放之氣。尚如，他的一首七絕《天平》：“肩挑日月致良知，標尺逢源左右移。輕重只隨人意轉，誰能多給即偏誰。”“天平”，本是人們常用的一種測量儀器。但一進入作者的眼中，便人格化了。他通過對“天平”的藝術描寫，便展現了深刻的世態人情。其詩起句“肩挑日月”便溢出幾分豪放，讀完全詩，更是啟迪人心。

近年來，他將詩筆更多地傾注到田園詩詞的創作中，不僅有了豐碩成果，且顯有明顯的藝術特點，可喜可賀。如這組田園詩，細細讀來，概之有三：平實、率真、自然。

先談平實。所謂平實，是指平易而樸實。請看詩人的《辛沖稻田養蝦》：“望中禾稻向風斜，搖曳影迷田里蝦。日暮村頭浮薄霧，醇香縹緲自農家。”辛沖是作者所在地的一個村名。稻田養蝦是農村科技扶貧支持的一個項目。讀完詩后，可以從詩中體會到詩人作為扶持項目的參與者，那出自內心的愉悅和欣慰心情。禾稻在晚風中的斜影，把田里的蝦兒也迷住了。稻、蝦雙豐收了，農人的喜悅，自然樂在心里。字面上雖看不出，但仔細品味，便會深深感覺到。醇香，是酒味的醇厚芳香。“醇香縹緲”，指淡淡的酒香，自“村頭”的“薄霧”中“浮”出來。那農人的喜悅，不正好從詩中那淡淡的酒香中溢出來了么？“醇香”一詞，當是此詩的詩眼。從這詩眼中，可見詩人善于觀察，從細微處著筆，不說空話、大話，只選取村頭一幅司空見慣的小景，平實吟來，從而真實地反映了當代鄉村美麗和諧的大場面。詩人實得寫詩三昧。

尚如《桂花王》：“陰陰桂木隱蟬蟲，日出頑童馬尾中。縷縷輕風香遠送，月明花下幾棋翁。”這首詩寫的是某鄉村號稱“桂花王”的一棵老桂花樹。古今寫桂花的詩，可以說是多如汗牛。作者這里沒有在桂花樹的本身上著墨，而是通過寫桂花王樹上“蟬”、花下“翁”、風中“香”的場景，再聯想自己少兒時用馬尾做套子套蟬的趣事。短短四句，平實描述，將八月鄉村那祥和、寧靜、優美、閑適的田園景色，表現得淋漓盡致，耐人尋味。讀著這首田園詩，如臨其境，如見其人，不能不被詩中所描述的田園和諧生活，深深地為之感染，為之薰陶。尚如《夜宿農家》：“煙水空蒙吞日處，層林碧透鷺飛天。湖江相貫魚龍躍，夜泊農家煮小鮮。”詩用平實的語言，把農家人平常的舉動，表達出了唯美的意境。其夜宿農家，深得農民信賴的場景，也如在眼前。

生活中，平易近人，樸實為人，顯示的是平實的人格。這是一種人生境界。若傾注到詩詞創作中，則是一種藝術追求。而作品顯示的平實特點，則同樣是一種寫作境界。當然，這需要扎實的藝術功力，需要匠心獨運的修煉。顯然，作者是作了一番長期的艱苦努力。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

再說率真。所謂率真，是直爽之中，顯出誠懇。如詩人的《彌猴桃產業扶貧》：“不圖富貴下仙庭，最喜猴兒留美名。著意農家櫥柜事，錢糧生計仗充盈。”作者借獼猴留下“美名”的形象，不直接歌頌，而是巧妙地表達政府“扶貧”政策產生的“充盈”效果。寫來直率爽快，坦誠懇切。

尚如《李集河頭村香蔥》：“調味莫過香攝魂，舍身千段息猶存。只需根植朝陽處，獻了終生獻子孫。”詩人直寫“香蔥”，寫香蔥“攝魂”之香，寫香蔥“舍身千段”的奉獻精神，寫香蔥愿“根植朝陽”的志向，寫香蔥獻了“終生”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獻子孫”。從詩面看來，詩人寫香蔥，寫得一樣的率直爽快而坦誠真摯。但細細品味，便知詩人，另有他意。詩人是借香蔥喻人。這是一類“什么人”，竟具有這樣無私的奉獻精神？回頭看詩題中有“李集河頭村”字樣，當知這是政府扶貧的對象。作者沒有直寫政府，卻以香蔥為對象，描寫香蔥的舍身奉獻精神。詩人歌頌的是當代扶貧者，抑或是耕作在田園上的當代農民。詩人運用藝術思維，通過藝術形象的刻畫，委婉地歌頌，字里行間，透出的是直率真誠。讀來倍覺親切。尚如詩人的《天馬寨村》：“朝看壟上野藤花，夕照提籃到我家。對飲還需池水戲，喚童溪畔取魚蝦。”農人的質樸、坦誠、直率，盡現詩中。讀來尤為感人。

生活中，率真是一種人格美。他顯示給人的是一種人格魅力。若融入詩詞創作，則顯示出一種藝術魅力。他所吟出的詩句，給人一種坦誠、質樸的藝術個性。讓人讀其詩句，倍感親切、真誠。

再說自然。所謂自然，指使用的詩語，不呆板，不刻意雕琢、修飾，順其語言的“原生態”。即“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李白）的語言錘煉。實際上，在詩詞創作中，這是相對的。因為，詩語是經過提煉后的語言。言其自然，是指經過提煉，不顯雕琢痕跡。如《西灣村桃花節》：“漫吐芳菲裝飾春，植根泥土好安身。花開逗得游人笑，碩果累累助脫貧。”讀來順暢流利，輕松自然。但詩語是經過提煉了的，只是少見提煉痕跡。這就可見作者的語言功力。尚如《舊街馮崗村三首》之一《奇石溪》：“百年山水毀田財，順勢而為溪澗開。逐浪浺瀜奇石出，紛紜傳說自天來。”盡管轉句的“浺瀜”一詞，是詩人刻意選出的，但此詩讀來，仍然音韻和諧、流暢，詩意頗濃。之二《白茶園》：“縹緲浮云繞白茶，晨風薄露潤毫芽。噴淋如織連山頂，夏日何愁無水嘩。”其流暢自然的詩語，讀來如行云流水，尤覺爽快輕活。

張雷詠的田園詩，具有濃烈的鄉土氣息。詩中能小中見大，寓意深刻。能從平時不被人們注意的“小”事情、“小”事件中，體會出深刻的寓意和道理，引人聯想，發人深思。如其《打糍粑》《燙豆絲》等，無不如此。這些農村平常事物，卻被作者表現得形象生動，使人讀來欲一睹為快，一試方休。

詩貴真實，詩貴真情。詩是人性的流露，詩是內心的吶喊。非此不能讓人感染，非此不能與人共鳴。沒有對生活的熱愛，沒有真摯的情感，不管你文字水平有多高，為寫詩而寫詩，無論如何，是寫不出真正的好詩詞來的。詩人喜歡田園詩，這其實與詩人出生于農家和曾經長期從事農村基層工作相關。這些詩詞表達的就是詩人對生養自己鄉村的熱愛和對淳樸鄉親父老的情感。可以看出，這些詩不是坐在書齋中“做”出來的，而是在平時的親身經歷和對鄉土的眷戀中“涌”出來的。張雷詠的詩，有雷霆之詠，但更有和風之拂。沒有華麗的辭藻，也無生澀的語言。讀之親切自然，清新流暢。其真誠真實的詩風，讓人耳目一新，會心一笑。雷詠者，真性情中之詩人也。

概之，張雷詠的田園詩詞，具有平實、率真、自然的特點。至此，我們不妨說，其田園詩詞應該是走向了成熟，漸臻佳境。因為，平實是人生的一種境界，率真是為人的一種品格，而自然是藝術的一種修煉。三者融于詩中，其田園詩詞，更顯田園本色。這是尤為難得的。在當代田園詩詞創作中，這是頗具現實意義的，值得稱道肯定的。

（作者黃小遐，武漢市新洲區人。知名文史學者。湖北省中華詩詞學會常務理事、武漢詩詞楹聯學會副會長。著有詩文選集《江畔尋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