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貴

頭幾天去包聯點下鄉,在一個蒙古族家里,居然發現還有人在制作納鞋底的布鞋,一下子勾起了兒時的記憶,親切的感覺讓我不由得想起那個時候的光景。
我家有6個孩子,其中5個都是男孩,在溫飽都不能解決的時代,衣物和鞋子都要靠手工制作。全家人的鞋和衣物都是母親一針一線做出來的。好多次深夜我從夢中醒來,看到母親在如豆的油燈下,為家人納鞋底,偶爾把手里的針放到花白的頭上蹭一蹭,那個畫面太深刻了,隨著年紀的增長,愈發深刻起來。
我小時候,針線笸籮是每個家庭的標配。有的是編織得很精致的小笸籮,有的是紙殼做成的堅固的盒子,里面針頭線腦、剪子、錐子,一應俱全。縫縫補補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對一個家庭主婦來講,這里裝載的是全家人衣物和鞋子的根本。我清晰地記得,家里有一個黑色硬殼的記賬本,里面夾著各種各樣的紙質的“鞋樣子”,有白紙的、牛皮紙的,還有報紙裁剪出來大大小小的鞋幫和鞋底的樣子。這些都是做鞋所必需的第一道工序。這都是按照每個人腳的大小描畫出來的,隨著孩子的增長,還要不斷變更。
接下來的是“打隔巴”,那時候很少舍得買整塊的布料,即使買得起也用在衣物上,做鞋的布料都是邊角料,或者廢棄的衣物等,那時候供銷社里經常處理一些小塊的布頭,這成了主婦們趨之若鶩的東西。弄到布料后,把布料粘制成一米左右長、五六十厘米寬的一個整體,貼上一層布,刷一層糨糊,大約四五層的樣子。然后整體貼到墻上晾干備用,那時候我家的墻上經常貼滿五顏六色的隔巴。
接著要準備搓麻繩,麻在我們當地是沒有種植的,我見過在水塘邊的野生麻,高高瘦瘦的,到了秋季剝下皮可以捆綁一些物品。家里用的麻都是在集市上購買的,一大捆一大捆地放在家里。媽媽把一捆麻放到炕上,一小縷一小縷地抽取,然后放在一起反復搓動,當時沒有啥工具,大部分都在小腿上搓麻繩。搓得太多了,皮膚受不了,媽媽就拽過一個孩子來,在我們腿上搓麻繩,雖然這樣的情況不多,但我們都不愿意做,因為老老實實地待著,對我們來說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麻繩一般都是三四股的樣子,一頭要弄得細細的,便于穿針,而且長度要適宜,太長或者太短都不利于納鞋底。
隔巴晾干了,鋪在土炕上,把裁剪好的紙質鞋樣子和鞋底鋪到隔巴上,為了避免浪費材料,要算計好能做多少雙鞋后,才開始裁剪。然后將剪下的鞋底兩三層粘在一起,放到重物下壓實。
開始納鞋底了,首先用錐子在前頭扎一個窟窿,用錐茬子(一種更大的針)穿著搓好的麻繩從底面扎好的針眼穿過去,再從正面扎一個針眼,把麻繩穿過來,如此重復,密密麻麻的針腳在鞋底上形成。這樣做使鞋底變得堅固耐磨。這是個力氣活,每一針都要用力拽緊,要不做出來的鞋不耐穿。別小看納鞋底,技術高超的針腳納得非常均勻,美觀大方。而那些粗枝大葉的婦女做的鞋大小不均,非常難看,這也成了男人們取笑媳婦的一個佐證。
納好的鞋底還要放到重物下壓直。鞋幫也要粘好幾層,最上面是條絨布或者其他色澤不同的布料。最后用麻繩把鞋幫和鞋底連在一起,再把腳跟處縫合,這樣就完成了一雙新鞋。剛做完的鞋,都很擠腳,穿過一段時間就很舒服了,記得小時候我們怕新鞋擠腳,拿出去后使勁往里面灌沙子。
做一雙鞋要好多天,因為白天家庭主婦要做飯,收拾屋子,喂豬喂雞,只有閑暇時間才能做點針線活。那時候我們精力旺盛,每天到處奔跑玩耍,常常老大的鞋做好了,老三的鞋又壞了,還有衣物、襪子也都需要縫補。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母親都是一個個超人,起早貪黑,一刻不停地為一大家子人忙活不停。她們實在太忙碌了,那時候好像很少有人家吵架,在生計面前,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忽略不計。孩子們每一天也都快快樂樂地瘋跑,沒有人無病呻吟。
手工制作的布鞋,帶著媽媽的味道,穿著舒服合腳,不會輕易滑倒。用的材料都生長在土地上,疏密有致,能接引地氣,讓人們感到踏實。母親早已駕鶴西去了,再也穿不到帶著媽媽味道的合腳布鞋了,甚至都很少看到了。現在各種材料的鞋子層出不窮,無論價格多么昂貴,都沒有那種真切舒適的感覺。
隨著時間的消逝,我已年近半百,似乎已經忘記了曾經穿過的布鞋,每天穿著各種牌子的皮鞋、運動鞋,行走在堅硬的水泥路上,那些初心都一點點消失殆盡。突然間遇到曾經那么親切的布鞋,我內心一下子溫暖起來,原來有些熱情并沒有散去,只不過在人情世故中,埋藏得深一些而已。
感謝讓我看到布鞋的家庭,他們家過得很富裕,買什么樣的鞋都沒問題,但還能堅守著那些優秀的傳統習俗真是太難能可貴了,向這個家和母親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