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次暗戀

默小奧

一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堯的情景。那時她尚年少，一個常在一起玩的男孩成了她的男友，堯是男友的朋友。有一次，男友約堯出來玩，到了約定的時間，她跟著男友站在路邊等人。沒多久，她便看見一輛藍色的車緩緩開過來，車里的男生搖下車窗跟男友說：“等我去把車停好。”就是那驚鴻一瞥，從此印在她的心里，他們有了故事。

堯是她少有的一見鐘情的人，雖然所有與之相關(guān)的故事情節(jié)都充滿了一股她不屑的言情味，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堯是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短發(fā)干凈利落，說不清楚好看在哪，但她就是覺得堯是完美的。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見到堯都在溫熱陽光下的緣故，當微風吹起堯的發(fā)梢，那種初夏的甜蜜的味道，會把她甜到心里。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里，在她的腦海里，所有關(guān)于堯的記憶都是粉色的，又因為不能宣之于口而微微沉重。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暗戀起堯，從初識到常聚，盡管每一次都有男友和其他朋友在場，但她并不在意。在那些喧囂的聚會里，她總是默默躲在角落，或是不經(jīng)意地一瞥，或是盡情地偷窺。她喜歡觀察關(guān)于堯的一切，他的側(cè)臉、他的手、他的背影、他擺在桌子上的隨身物品……然后在寂靜無人的夜晚，她會閉著眼睛，在腦海中一遍遍地過那些畫面。如果她有幸跟堯講了話，那么那些話，她也要翻來覆去地在夢里追憶很久。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兩年。兩年里她經(jīng)歷了考研失敗，手忙腳亂的留學申請，以及因此不得不延遲入學一年。當該動身出發(fā)去讀書的那天終于來臨，她與所有伙伴吃了散伙飯，包括半年前就成了前任的男友。她想在臨行前跟堯表白，用一種隨意談起的方式，比如一條留言，就好像無數(shù)次在她腦海中演練過的那樣。但她又一次控制住了自己，因為她不確定她對堯的感情是否只是癡迷于這種暗戀的感覺。

二

對堯表白是她在復活節(jié)假期之前才下定決心的。那時她在英國的一座小鎮(zhèn)過得還算快樂，與國內(nèi)的聯(lián)系沒有太多，而她也將所有的精力都轉(zhuǎn)移到了當下的小鎮(zhèn)生活里。她對學業(yè)沒有很盡力，正如她從小到大都習慣了的那樣，毅然決然地堅持做一個“學渣”。但她交到了很多喜歡的朋友，她們經(jīng)常約在一起逛街、吃飯、開派對。

如果不是那通電話，故事走向可能會大不一樣。一天上午，正在房間寫論文的她忽然接到她前任的電話，前任正與他們的朋友在一起，因此想順便問候一下她。她心不在焉地應付了幾句，忽然聽到前任隱隱約約地說：“你猜還有誰在這里？”她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久違的聲音：“你猜我是誰？”

她的靈魂被那聲音吸了去。她已經(jīng)太久沒有聽到過堯的聲音了，這些日子里她甚至沒有得到任何關(guān)于堯的消息。她當然沒有遺忘，那些關(guān)于堯的溫熱的畫面有時沉重得仿佛烏云罩頂，近一年過去，堯的再次出現(xiàn)仍能撼動她的生活。

當她跟堯說完那幾句再客套不過的寒暄話之后，她掛了電話，陷入長時間的沉默。她開始明白，為什么自己一聽歌就想哭，一喝酒就想醉。她努力結(jié)交新的朋友，適應一個全新的環(huán)境，若無其事地生活，好像每一天都很快樂，但當她回過神來，忽然有一股強烈的欲望：“我要回國，我要去跟堯表白。

她短暫的回國日程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并且不辭勞苦地給所有人準備了禮物。她想好了，她需要一個正式的有滿月的夜晚，她要在夜色的掩護下，看著堯的眼睛，認真地告訴堯，她喜歡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了。

三

回國第三天就是她的生日，她邀請了很多朋友吃飯和唱歌，當然也有堯。她想要在告白之前再見一次堯，她需要做最后的確定。聚會那天，她很早就喝醉了。堯很晚才來，等堯到的時候，她已經(jīng)被朋友們勸說該回家了。遲到的堯因為滴酒未沾，主動承擔起送她回家的責任。

當坐在堯的副駕駛座上，她轉(zhuǎn)頭看到了堯的側(cè)臉，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她想起從前有一次也是她搭堯的便車去跟朋友們聚會，結(jié)果他倆先到目的地，堯看街邊有便利店，問她要不要吃冰淇淋，她委婉拒絕了。堯自己下車，回來后將車門打開，窗子搖下來，坐在駕駛位上，一個人吃完了那支冰淇淋。那是她第一次與堯單獨相處，她覺得堯旁若無人吃冰淇淋的樣子真好看，就像此刻一樣，讓她心動。但等堯送她到家門口的時候，她卻一句話都沒說，慌忙逃走。她掩飾了很久的膽小怯懦，終于在這次醉酒后，在一千遍一萬遍確定自己對堯的喜歡后，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出來。

回到家中已是凌晨，她看著鏡子中凌亂的自己，睫毛膏早已隨著醉酒后的眼淚擴散到臉頰上。看到窗臺上那個精心包裝好的白色禮盒，那是要送給堯的禮物，一陣巨大的悲傷向她襲來。她想起曾經(jīng)在這間房間里想念堯的日日夜夜，想起自己隱藏了兩年多的暗戀。她忽然很想堯，很想見堯。她想她等不到那個正式的滿月的夜晚了，就在此時此刻，她必須要去做這件事。

四

她就像著了魔一樣，雖然還帶有酒后的微醺，還是振作起來，換了衣服，洗漱一番，重新扎好頭發(fā);她帶上那個白色禮盒，毅然決然又小心翼翼地在夜色中出了門。

從走出家門到乘車抵達堯的小區(qū)門口，再到掏出手機給堯打電話，這一次她很勇敢，一刻也沒有遲疑或膽怯。電話很快接通，耳邊響起堯溫柔的聲音：“你到家了沒？”她的勇氣卻在這一刻又像潮水般消退了。她總是這樣，在堯的面前，她總是害怕，沒有任何底氣。她揪住自己的頭發(fā)，試圖從中獲得一絲絲勇氣，良久，她終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我在你家樓下，你方便下來一下嗎？”

幾分鐘后，堯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堯又開了車出來，看來是打算再次送她回家。初春的深夜，堯穿了長袖的淺色襯衣和牛仔褲，看起來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并沒有勇敢到如她自己想的那樣，看著堯的眼睛，告訴堯這一切。她長時間直視著前方，場面一度尷尬，倒是堯不停地說起話來：“你怎么沒回家呢？”“你今天喝多了，你還記得嗎？”“你怎么跑來我這里了？”“你想要喝水嗎？我?guī)闳ベI水吧。”還需要一些時間鎮(zhèn)定的她只聽到堯的最后一句話，順勢點點頭說：“好，我想要喝水。”

堯帶她去了附近的便利店，陪跌跌撞撞的她買好水，又陪她坐回車里。他們在車里坐了好一會兒，她把那個白色禮盒送給堯，卻再說不出多余的話，于是堯說，該送她回家了，并執(zhí)意發(fā)動了車。

隨著離家越來越近，她知道，若是錯過今天，若是錯過今天——她終于趁車子轉(zhuǎn)彎的時候，鼓起勇氣緩緩說：“我有話要告訴你。”她頓了頓：“你不準看我。”堯輕聲回答了一句：“好”。她細數(shù)了每一次與堯的見面，說起每一處關(guān)于堯的細節(jié)，談起自己想念堯時的那些難過，她小心翼翼做過的那些毫無意義的小事。她還是沒能勇敢地說出“我喜歡你”那四個字，但那些關(guān)于堯的記憶里的溫熱仿佛通過她顫抖的字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達了出來。

當車子停下來的那一刻，她并沒有等待堯的任何回應，就落荒而逃。也許，這一場宿醉醒來，籠罩在她頭上的千余個日子的烏云將散開，無論如何，她能迎來一片不一樣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