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夜深花睡去

楊寶珍

看著一朵花兒毫無保留地打開自己，你會不會在瞬間愛上她？

我會。所以這整個夏季，我樂此不疲、勞心勞力地甘作花奴。現在我完全有底氣說，我朝夕牽掛的這些花兒，全都是有情有義的精靈。我的愛，她們從未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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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夢也沒想到，這樣繁盛的花事就出現在我家。小小的北陽臺成了花苑，在越來越熱的夏日里，一片姹紫嫣紅，美不勝收。輝煌的玫紅，嬌嫩的鵝黃，魅惑的深紫，淡淡的米色，素潔的白，優雅的藍，粉嫩的黃……就像一朵朵胸無城府的笑臉，簡直把人的心都要化了。

昨日立秋，剛剛過去的這個夏季，在我家的陽臺，不是春天勝似春天。花兒們全然忘了季節，心有靈犀般集體發力，傾情綻放，令我平生第一次在自己家里就領略到春天的繁盛與壯美。

多少個夜晚，江風習習的北陽臺，我就這么安靜地坐擁花苑，美滋滋地想，花真多呀，真好看呀。我看看這一朵，摸摸那一朵，心里頭真是快活極了。有時候我會打開手電筒，細細查看她們的根、莖、花、葉，輕柔地撥開葉子，把那些行將開敗的花朵輕輕摘去，蓄了清水插養于花瓶;又把那些萎黃的葉子輕輕掐了，細細剪碎埋進花盆;托盆里溢出的水位高低，幫我揣摩哪盆花該多澆水，哪盆花宜少澆水。

肥是花的營養，多了燒根，少則營養不良。不懂花兒的習性愛好，我就一邊查資料，一邊拍視頻向花店老板討教，還不定期寫養花日志：姜荷、繡球、大麗花、微型月季、乒乓菊的重點是保花促花，宜薄施磷酸二氫鉀;秋海棠、茉莉、朱槿、天竺葵，她們的花已經足夠繁盛，開得也勤，或許應該用速效氮肥來生根沃土，保證營養;墨蘭、綠籮、清香木當前宜壯根促綠，每隔半月來點硫酸亞鐵就好;再隔個半月，全部花草薄施硫酸亞鐵以防治黃葉、調節土壤的酸堿度;如果近期比較忙碌，沒空針對性施肥，那就一律用速效復合肥，使其營養均衡，養根壯根……

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我第一個要看的必然是花。我要趕在出門上班前調整她們的位置，保證每朵花都能曬上一小時的太陽;每日睡前我最后一個關照的，也必然是花。傍晚下班回家，見花葉挺拔精神，我便心安。分開一天了，花兒們一見我就撒著嬌嚷嚷：“好熱好熱，我要喝水我要喝水！”我笑著，忙著，一天的疲倦立馬煙消云散。澆完水，再用抹布將地板窗臺細心擦洗一遍，既能降溫，也給花們一個干凈的家。

夕陽落下去了，室內也涼快下來。晚餐畢，隨意拎起本書，眼珠卻時不時轉到花上，又轉向落地窗外的風景。花兒們也學著我的樣子，轉著身子欣賞贛江上空翩飛的點點飛鴻。三面環水的綠洲上，垂釣的人還未離去，散步的人又多起來了，影影綽綽的人影，江面偶爾漂過的船影，給暮色里的寂靜水墨畫添了一抹動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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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已是初秋，但我的花兒向來活得恣意任性，才不管它是夏是秋，照樣抽芽、吐綠，整日一副“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的沒心沒肺樣兒。老實說，比起端午節初進家門那會兒，她們現在的樣子已經低調太多了。

記得端午那日，我從“千花伴”花鳥市場的花海里精心選出繡球、姜荷、大麗花、天竺葵、朱槿、乒乓菊、秋海棠、茉莉、金枝玉葉、清香木、微型月季……模樣兒真個是俊得飛揚跋扈。我忍不住在群里得瑟了一下。才不過短短一周，花兒們就已經適應了我家的環境和溫度，比賽似的把頂在葉上的那些花苞兒一個個綻放開來。想想吧，直徑22厘米寬的花盆，同時綻放著七朵碗口大的繡球花，幾乎一花一色，美得隨性、松弛又舒服。我常常給她挪地兒：今兒放在茶幾，明兒擱電視柜角，后天擺在花架上，大后天立屏風邊。不管在哪她都安之若素，當真是溫柔和順，宜室宜家。

朱槿是這批花里最討喜的，立秋前的日子，她幾乎每天都開新花，一個喇叭接著一個喇叭，開得歡天喜地，無憂無慮;姜荷像個落入凡間的仙子，美得超凡脫俗，遺世獨立，五支花開了幾十天兀自不敗;金枝玉葉并不嬌氣，和傍生的一株藤蔓相依相偎，自成風景。有陣子茉莉最受寵愛，我常把她請上餐桌，陣陣清香里，飯菜也吃得津津有味;等花白到泛黃，我就把茉莉一朵朵摘下，用針線串連做成茉莉項鏈，沖涼后戴在脖上，套在手腕，一整個夜晚就都變得清芬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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裊裊東風吹拂著淡淡的云彩，月亮出來了。

月光淡淡的，花香也淡淡的。此時此刻，全世界都睡了，萬物靜默如謎。有個人卻還醒著，他就是因“烏臺詩案”謫居黃州的蘇東坡。不僅他自己醒著，還生怕陪伴自己的秋海棠被月光一照就入了夢鄉。可是當月亮緩緩移過院中的回廊，再也不能照著他深愛的海棠時，他又不忍心愛的花兒被這無邊的黑暗吞噬。他就起身點亮了一對蠟燭，對著海棠高高舉著，細細欣賞這海棠盛開的美好。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我初次讀到這句詩時，尚少不更事，當時就在心里偷笑：一個大男人深夜不睡，怕花睡著了，就一直舉著蠟燭在旁邊陪著——這蘇大學士怎么這么矯情呢？可當讀了《蘇東坡傳》，了解到他顛沛流離又樂觀豁達的一生，又養了這盆秋海棠之后，我才真正理解了當時的蘇東坡。

胭脂雪，這是蘇東坡對海棠花的別稱。在他眼里，海棠花就像雪上搽了胭脂一樣美麗。開過氣的花瓣邊沿，因為缺水枯黃，就像給花鑲了一圈黃邊，大大影響海棠的顏值。我小心地將黃邊的瓣兒擇出，又不忍心把它丟棄，就順手用一個豬油白的茶托來盛放它們，不出兩日，她們就自然地成了干花。我便用一個透明的茶杯來收集干海棠，看著甚為養眼，仿佛把胭脂雪的一縷香魂永遠留在了這里。

我養的這些花并不是什么名貴品種，這并不影響我寶貝和寵愛她們。我之愛花，就像我愛我的孩子。養花百余日，我的收獲極多。養花如同做人，重要的是用心，生活亦如養花，重在過程而非結果——我每天悉心打理和照顧她們，花兒們又何嘗不是在照顧和打理我的情緒呢！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花兒們夏日里燦爛的樣子留在我的心里，入秋后已快一周，花兒們再沒冒過一個新的花骨朵，沒綻放過一朵新花，我也毫不失落。養花，養的其實是心，是性情，是接受當下、享受當下且安于當下的點滴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