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賀卡

梅芙·賓奇

“我想到的是，從今往后，我每年都可以買父親節賀卡了。”她說道。

麗莎在那家大商店里停住腳步，看人們買父親節的賀卡。每一年，她都這么做，經常還特地和別人靠得很近，以便聽到購買者在說什么。

“我覺得他會喜歡這一張的，上面印著的小詩多美好啊。”一個姑娘可能會這么說。

“老爸可從來沒讀過詩呀。”跟姑娘同行的姐妹可能會這樣回答。

或者，麗莎也會看到六十多歲的婦女買這種賀卡。她是要寄給遠在養老院里的某位老爺爺嗎？或許是買了送給她們自己的丈夫？她自己可從未買過什么父親節賀卡，因為她從來都不曾有過爸爸。當然了，話說回來，她是有父親的，那是在二十五年前，但他一直都沒有表示過足夠的興趣來了解女兒的哪怕是一丁點的情況。麗莎也早就不再追問媽媽關于父親的事了。

提出那樣的問題，只會讓媽媽薩拉徒增傷感。

“麗莎，他從未對你有過什么意見，他根本就沒見過你。他只是跟我有過意見。”

多少年過去了，麗莎只了解到父親當時還是個學生，出身于富有家庭，家里對他也期望甚高。他們絕不允許他跟薩拉結婚，因為這個來自栗樹街平民區的姑娘才十七歲，在一間破工廠干活。他們要他擺脫這場戀愛關系，離打工妹越遠越好，那家人甚至還因此移民離開了這個國家。他們完全不知道，麗莎是意志多么堅強的一個姑娘，她非常有韌性，獨自養大了孩子，還晉升為一家鐘點工保潔公司的經理。

那么，麗莎還是有父親的，就在美國的什么地方。這個人如今應該有四十四歲了，也許成了一個大商人，跟他自己的孩子住在一棟刷白漆的大木頭房子里，趕上父親節，那些孩子便會送他賀卡。

他是不是曾經想到過，那二十年前出生的另一個孩子渴望的只是跟他見一面而已？見一次就夠了，讓他有機會說一聲“女兒已經長這么大了”就好。

因為麗莎的境遇確實挺不錯。她是高級行政官的私人助理，這位上司恰好還是個和善可親的人，他是肯特先生，對麗莎極為看重，在工作上讓她承擔越來越多的職責。他還鼓勵她去進修，讀更多的課程;無論麗莎是完成了什么任務，他都不忘對她表示認可，贊賞她的成績。

“永遠都要相信你的直覺本能，”他會這樣提出建議，“要聽從進入你腦袋的第一個想法——那經常是正確的決定。”

“他大概是喜歡上你了。”其他姑娘們猜測道。

但麗莎清楚不是那么回事。肯特先生是個鰥夫，現在已經快樂地再婚了——與工作結為連理。他每天在辦公室里都忙上很久，從未給過她哪怕是最輕微的暗示，說對她有別的意思。說實在的，這樣反倒挺好，因為肯特的年紀已經相當大了，甚至也許都五十多了。他經常關心地問麗莎是不是談戀愛了，或者問她是不是要從公司離職，去結婚生孩子。對此，麗莎總是輕松地笑一笑，告訴他她從未真正地愛上過什么人，愛哪個也沒有愛她自己那么多。

“說真的，我的生活方式都根深蒂固了。我喜歡自己的公寓，愛這種單身的自由。成長的過程中，我一直受到要獨立自強的教導。這個你得怪我媽媽。”

肯特先生認識麗莎的媽媽薩拉，她和公司有合約，負責這里辦公室的保潔。肯特先生已經把更多的清潔業務交給了她媽媽來打理。他完完全全是一位紳士。

但他不是那種能理解麗莎如何會對同齡年輕人和他們的愛情承諾感到極端不信任的人。剛剛得知未來會有她的存在，她自己的父親便消失無蹤了。似乎就是這個，讓麗莎不愿再去相信任何男人了。

眼下，她的身邊是有個相當不錯的小伙子，名叫詹姆斯，但麗莎知道，自己拒絕相信對方的追求是真誠的，這種態度只會把他給嚇跑。詹姆斯曾這樣警醒過她不能老是滿肚子的懷疑和憂慮，那樣辜負美貌年華，將會是多么多么可怕的浪費。可麗莎不會對和藹的老板肯特先生透露這些，取而代之的是，她只會開玩笑地將責任推給自己的媽媽。

“薩拉恐怕要反思了，她也許把你教得太過獨立了吧？”肯特說道。

麗莎吃了一驚。她媽媽可極少跟任何客戶說起自家的私事，幾乎一點都不會說。麗莎暗中想過，其中最不可能的就是跟肯特先生說。

他看出麗莎驚訝的情緒，趕忙解釋。

“忙碌了一整天之后，我們經常會聊聊天。你媽那時經常會過來檢查一下保潔員的工作。比起我對你的滿意，她甚至更為你自豪。”

“這個，我媽把我養大，她很棒，”麗莎說，“而您更是幫了大忙，讓她的心愿能夠完成。沒有您的激勵，我連如今一半的狀態也達不到的。”

“也許，我對你提出的那些要求太嚴苛了吧。恐怕是我讓你太專注工作，以至于弄得你都忘了終身大事，忘了考慮考慮身邊的小伙子？”

聽起來，他是真的有些不安和焦慮。

“還有，麗莎，我關心你，希望無論你媽還是我都不要給你太大的壓力，是有另一個理由的。”

“是嗎？什么理由？”她非常困惑。肯特現在的聲音聽上去跟平時完全不一樣了。正常的辦公室交談對話可不是這樣的。

“我并沒打算告訴你，但我看你大概都已經猜到了。”

“猜到？”

“我向你媽求婚了，她也答應了。我們打算今晚告訴你的。”

他看著她，一臉的神采飛揚，充滿了喜悅。

“麗莎，你認為怎么樣？你腦海中蹦出的第一個想法是什么？”

她上前去擁抱肯特。

“我想到的是，從今往后，我每年都可以買父親節賀卡了。”她說道。

陳吉清摘自《栗樹街》

（浙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