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只撿得的土狗

張宗麟

這條狗在家屬院生活了個把月，竟然把院子里近300口人，老老少少，上班不上班的男男女女都認得了，而且記住我們各自的氣味，說話聲和走路的腳步聲等等。

能讓我為此狗作記，實在是因為這只土狗感動了我。

這是一只極普通的土狗，也有人說它是狼狗和土狗的雜交，因而不名貴，不稀罕，不值錢。

這只土狗，是2005年11月中旬的某一天，與我結緣的。

那天，我和單位幾個離退休同事到渭南南塬徒步歸來，要下一段早已廢棄了的老鐵路路基的陡坡時，見它在坡底下離我們數十米遠處，翹起一條后腿撒尿。

“喔……”，我們隊伍中的王師大喊了一聲，然后風趣地高聲喊道：“喂——不準隨地大小便！”

狗似乎聽到，也聽懂了王師的喊話，趕忙放下它那條剛剛翹起的后腿，隨路往北奔跑。跑出十多米，到了一個迎面走來的女士跟前停了下來。當女士從狗身邊走過之后，土狗回頭跟在女士身后，也迎著我們走來，我們便以為女士是狗的主人。

可是，當女士察覺自己身后跟著一只狗時，她停了下來，甚至很是恐慌，嘴里吆喝著驅趕狗，要狗離開。我們這才知道，她不是狗的主人。

當她看到我們一行人走到跟前時，女士便憤憤地問道：“這狗是你們的嗎？”

我們大家也不由自主地搖搖頭。

近前，我們看到這條狗的脖子上有一個皮圈，皮圈上還帶有鐵鏈，就在狗圍著女士轉圈不愿意走開時，我們的王師彎腰抓住了狗的鐵鏈。

狗見自己的鐵鏈被王師抓住，不叫，也不掙脫，夾著尾巴乖乖地跟著我們一行人走。我們一路上揣測著這條狗的來歷，說說笑笑回到家屬院。

進了“家屬院”，又陸陸續續有人來看狗，議論狗，有人嚷著，這狗不名貴，不好看，也不值錢，不如殺了吃肉。

我向來不殺生，也見不得別人殺生。我認為帶回這條狗與我的縱容有相當大的關系，也就說，這條狗如被殺了吃肉，與我縱容老王把它帶回家屬院養起來有關系。我見有人執意要殺狗吃肉，我就急了，說：“不行！要養可以，要殺我馬上把狗放走，讓狗出去找它的主人！”

人們見我很是認真，就商議由門衛韓師傅負責豢養，為我們家屬院看家護院（此前，我們家屬院經常有小偷翻墻入室，夜半三更實施盜竊）。

一群人圍繞著狗議論紛紛，而狗一聲不吭，怯怯地蹲在地上。

天黑后，我在家里聽見狗叫聲，我以為有人偷著殺狗就跑下樓。

韓師傅說：“這狗厲害哩，現在我到跟前不咬，別的人到它跟前就咬。這狗是你把它撿回來的，又不讓殺了吃肉，不知它認你不？”

我就往狗跟前走，因為也不知道它原本叫什么名字，所以隨口叫它一聲：“虎子。”

從此，“虎子”就是它的名字。

韓師傅說：“狗，是真通人性哩！”

因為狗剛來到家屬院，它和所有的人都很生，韓師怕狗傷了人，就把狗拴在鍋樓房后面的一條窄道里。夜里三點多，狗突然狂叫起來，足足叫了三十多分鐘。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下樓問韓師傅狗夜里為啥叫哩？韓師傅說：“嘿，夜里多虧你們撿的狗，有三個毛賊昨晚翻墻進來了。”

由于種種原因，我們這個家屬院經常被賊光顧，丟失過財物不計其數。有一個姓邊的職工，家住四樓，小偷先后三次入室盜竊，我家也在數天前剛被小偷光顧過。小偷害得我每天夜晚睡不踏實，稍有動靜就下床查看門窗。

韓師傅本打算飼養幾天，如果單位不允許養狗的話，等他和狗熟悉了就把狗送回老家，給他父親作伴，不料這狗第一天夜里就顯示出它的作用，這讓門衛夜里值班的精神壓力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院子里的人們聽說撿回來的土狗夜里嚇退了三個毛賊，都很感激它，不少人就有意識地把自家吃剩的排骨和肉類，送給韓師傅，讓他“慰勞”土狗。

狗通人性，狗也有非同尋常的記性力。這條狗在家屬院生活了個把月，竟然把院子里近300口人，老老少少，上班不上班的男男女女都認得了，而且記住我們各自的氣味，說話聲和走路的腳步聲等等。因為，只要是本院居住的人，出出進進它一聲不吭，若你給它喂過吃食，它看見你就會主動搖尾巴，你要是靠近它，它就會努力地伸出舌頭，要舔你的手或者臉，甚或要舔你的鞋和腳。若要是陌生人，還未踏進院子的大門，它就又撲又咬，叫聲不斷。

2006年元月初，我們家屬院外面的空地被領導出賣給地產商。地產商動工開挖基建，施工中挖掘機故意撞倒家屬院的圍墻。為了住戶出入安全，物業打算在東圍墻臨時開個偏門，一天下午太陽落山時分，院里來了幾個民工把東面圍墻砸了個大豁口，家屬院東南西三個方向都有了出口，整個院落沒有了絲毫的安全防線。我家剛遭過賊，夜幕降臨我的內心就開始惶惶不安。這一夜我沒有打算安寢，因為，東墻這個剛砸開的豁口就在我家后窗根。

夜里，我一直坐在電腦前修改我的書稿。

凌晨3點許，樓下傳來狗叫聲，狗叫的很急，不間斷。我靠近窗戶往外觀察，見門衛韓師傅走出值班室解開狗的鐵鏈，狗迫不及待的往西邊跑去。第二天我聽韓師傅說，有賊從西墻處，弄爛了臨時豎立起來的鐵皮圍子，有了一絲響動，給狗聽到了。

狗是被拴在東圍墻邊的，東邊圍墻離西邊圍墻相距百十米遠，而且期間還隔著門房和住戶水泥建造的煤房。狗是無法看到西邊圍欄情況的，它憑的就是非人耳可比的聽覺，且能精確地判斷出來的是外人，來者不善！

接下來，在東墻修筑大門的過程中，一連三天三夜，狗都被拴在這塊敞開的豁口處，我每天夜里都會因寫作和清晨早起，扒在我家窗口觀察狗的動靜。

這些天，外面一直是濃濃的霧，伴隨著零零星星的雨夾雪。

韓師傅給狗跟前放了一塊破棉氈，而我什么時候看狗，狗都是站立著，從沒有臥在棉氈上。不僅不臥著，它總是站在還沒有砌起來的門墩跟，把嘴從磚墻縫隙中塞出去，兩只耳朵像兩根天線支棱著，不停地轉動和抖動，也不時地回頭往院內別的地方看看，仿佛是電子雷達，在認真撲捉和搜尋整個家屬院內外的任何風吹草動。

虎子身上落滿了雨雪，清晨，我看見它身上的雨雪早已在寒夜里結成了亮晶晶的冰珠珠……

那些天，天一直小雨夾雜著小雪，而我們撿回來的土狗——虎子，每天不分晝夜，僅憑著自身的皮毛，抵御著全身透濕的雪雨冰珠，站立在風雪交加的露天地里，忠誠的守衛著我們家屬院的安全。

我從來沒有飼養過狗，只是聽人說“狗不嫌貧愛富”，“狗是人類最最忠實的朋友”。對狗的這些評價，我沒有任何考證和體會。如今我卻從土狗虎子的身上看到了，也體會到了。

最令我受感動的是，虎子從撿回來的那天起，它就把我們家屬院當成了它的主人的家，也把它自己當成了這里的守護者，并一刻不停地擔當起了忠誠守衛的職責，沒有絲毫的陌生和適應過程，更很快忘卻了它自己險些被殺了吃肉的恐懼和不快。

它似乎，或者說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能生存多久，自己最終的結局會怎樣？也不在意這個環境里的所有居住人員對它的在乎程度，對它的叫聲，對它的形象愛與不愛，嫌與不嫌，它只管以自己的天性，例行它為人類做安全的護衛。

我知道，狗的一切表現都是天性。也就是這種忠于職守的天性，讓狗與人類結下了友誼、情感，也演繹出無數的感人故事。

天性或許是固定的。

狗的天性就是忠誠，這種天性在狗的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狗的忠誠，不因歷史和時代的變遷而改變，不因自己的生存境地、境況以及人類的品性層次而改變，不因自己的地位和榮辱而改變……

我想，人類若能從出生到離世，保持住“人之初，性本善”的人性和天性，人類社會或許要少了很多的人為災難，多了許多的和諧和美好呢！

陳羅書摘自“當代作家”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