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吉爾·阿布洛

崔傳剛

時尚設計師，2021年11月28日去世，享年41歲。

衡量一個時尚藝術家是否成功，最重要的是看他是否能夠將自由的想象轉化為商業成果，并如愿地在公眾生活中打上自己的個人印記。以此為據，著名潮牌Off-White的創始人兼路易·威登男裝創意總監維吉爾·阿布洛（Virgil Abloh），顯然屬于這個行業中出類拔萃的一類。

通過將街頭美學和奢侈時裝成功嫁接，這位從美國小城走出來的黑人設計師不僅贏得了令人垂涎的商業成功，更是將狂熱粉絲、嘻哈文化以及現成品藝術融入奢侈時裝品牌，給整個時尚產業帶來了革命性的變化。2021年11月28日，這位天才設計師因罹患罕見癌癥而不幸去世，年僅41歲。

從建筑到時尚

去世之前，阿布洛最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路易·威登的男裝創意總監，他也因此而被認為是這個世界上最具時尚話語權的人之一。而在一個政治正確泛濫的時代，除了名利的光環，他作為黑人的身份也是受人矚目的焦點，畢竟能在奢侈時尚圈縱橫捭闔的黑人設計師，至今也是鳳毛麟角。但阿布洛實際上是個藝術上的多面手。他是時裝設計師，也是音樂DJ、MV導演以及家具設計師。他甚至并不喜歡設計師這個稱呼，因為在他看來，這個頭銜實在是太過狹隘，根本無法彰顯自己那種包羅萬象的創意思維。他更愿意自稱為“制造者”。

1980年9月30日，阿布洛出生在美國伊利諾伊州的羅克福德。他的父母皆是來自加納的新移民，定居美國之后，父親在一家油漆廠擔任經理，母親則是一名裁縫。雖然在母親的教導下，阿布洛從小就學會了使用縫紉機，但他的父母辛苦移民到美國，顯然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做個裁縫。他們讓阿布洛接受了良好的基礎教育，而從阿布洛在大學及碩士階段所讀的土木工程和建筑學專業來看，成為一名穩當過日子的中產，才是其父母對他最為真實的期待。

但在讀大學時期，日漸成熟的阿布洛也開始認識到自己的真正興趣所在，那就是時尚。或許是因為他從小就受到了嘻哈和滑板等街頭文化的耳濡目染，在高中時更是愛上了手工制作和涂鴉。學習土木工程的枯燥也讓時尚變成了一種逃離方式。

不過，根據阿布洛自己的說法，真正為他打開時尚大門的是他在學校里所看到的雷姆·庫哈斯設計的新建筑。雷姆·庫哈斯是世界知名的建筑師，而除了建筑之外，這位設計師還常常和奢侈品牌合作。這讓阿布洛看到了一種新的人生可能：即便是學建筑，他也無需把自己封閉于建筑事業之中。他領悟到，自己在建筑課上所學到的那些理論，說到底只是一種思維方式，可以用它來指導蓋樓，也可以用它去干別的事情。

此時的阿布洛開始設計服飾，并且開始撰寫關于時尚和設計的博客。有時候他會穿著自己設計并由母親縫制的帽衫去上課，而這也讓老師們對他刮目相看。

也就是在這一時期，阿布洛和著名的芝加哥說唱歌手坎耶·維斯特結識。2001年時，人稱侃爺的坎耶·維斯特以音樂制作人的身份聲名鵲起，之后為了打造個人唱片，他開始籌建自己的團隊，而還在讀書的阿布洛正是被他招至麾下的創意人才之一。在接下來的十年中，阿布洛變成了侃爺惺惺相惜的知己和時尚助手。

侃爺很快就變成了家喻戶曉的說唱巨星，并開始尋找新的征服目標，這個新目標正是時尚產業。但當時街頭文化和時尚產業就像是兩個互相隔絕的世界，征服談何容易。為了增進對奢侈品牌的理解，在這一年的秋天，侃爺決定帶著阿布洛等一眾人到路易·威登旗下的奢侈品牌FENDI當半年的學徒。這次經歷讓侃爺這些街頭文化的霸主得以近距離接觸奢侈時尚工業的內核，而阿布洛在多年之后也會意識到，這次實習正是他職業生涯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推倒高墻

“學”成歸來的阿布洛繼續和侃爺合作，成為后者設計公司的創意總監。在這里，阿布洛的職責是協助侃爺制造各種時尚聯名產品，將這位饒舌歌手的想法變成現實。與此同時，阿布洛也開始和一幫志同道合的伙伴涉足獨立設計的運作，他的第一個自有品牌Pyrex Vision正是因此應運而生。

2012年誕生的Pyrex Vision像是一個藝術實驗。阿布洛從拉夫·勞倫等其他品牌買來一些滯銷的廉價法蘭絨襯衣、帽衫以及運動褲等等，將自己設計的“Pyrex 23”大logo印制其上，然后再以高出原價十倍以上的價格售出。這種看起來有些投機取巧的操作引發了巨大爭議，但頻繁的討論和曝光也讓該品牌越炒越熱。由于包括侃爺在內的很多街頭文化明星頻頻穿著這些衣服出街亮相，年輕粉絲對這一系列產品趨之若鶩。

這個實驗很短暫，但阿布洛的風格已經開始在其中彰顯：你只需要將現有設計做稍稍改變，便可以宣稱它是出自你手的嶄新創意。后來他把這種風格稱之為“3%規則”，在哈佛大學的演講中，他將其歸類為自己的“作弊代碼”之一。3%規則變成了阿布洛的標簽，同時也成了他一生之中都未能抹去的爭議。

2013年，阿布洛重新出發，在意大利米蘭創立了Off-White品牌。和之前的品牌不同，Off-White的設計在繼承了阿布洛擅長的街頭大logo風格之外，也更加注重包羅萬象的藝術性。阿布洛甚至宣稱，自己首秀設計的靈感是來自于芝加哥現代主義建筑上的玻璃。這些努力體現出他試圖將街頭文化和高級時尚相結合的思想。如果之前的街頭文化和奢侈服裝屬于黑白分明的兩個世界，那么Off-White所要做的，就是定義黑白之間的灰色地帶。

從表面看，這種自我標榜展現的是他不愿意被定義的叛逆，但也更體現出他想要獲得主流認可的渴望。街頭服飾始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到90年代時開始風靡全球。作為一種肇始于嘻哈音樂以及沖浪運動的文化體系，街頭藝術彰顯的是年輕人的隨性以及整個群體的草根性。但在主流意識中，這類東西只懂追隨而缺乏原創。

但街頭文化卻有著讓高端奢侈品極度垂涎的優勢，那就是狂熱而忠誠的粉絲。盡管在審美上存在爭議，但這些消費者是實實在在的，他們不僅會為了所認準的潮流之物一擲千金，甚至愿意親身參與這些商品的構造、宣傳乃至炒作。真金白銀的誘惑令大牌時裝廠商不得不向街頭文化低頭，而為了擴大市場，它們逐漸以多樣性和包容文化的名義向街頭文化伸出合作的橄欖枝。進入21世紀后，高端品牌和街頭文化的嫁接案例不斷增多，而侃爺和阿布洛之所以能獲得機會進入FENDI實習，自然也是受惠于此。

阿布洛的Off-White生逢其時。通過對時尚的這種重新定義，他不僅收獲了商業上的巨大成功，更重要的是很快便拿到了走向時尚權力中心的通行證。2015年，他憑借自己的設計殺入了LVMH青年設計師比賽的決賽圈。僅僅三年之后，他就更進一步，成為了路易·威登的第一位黑人創意總監。2018年巴黎時裝周的首場大秀謝幕之時，阿布洛走到臺下和侃爺相擁而泣。在那一刻，街頭潮流似乎徹底翻身，將奢侈品牌豎起的那道高墻徹底推倒了。

“作弊代碼”

時尚行業并非輕易就能接納這樣一位出身卑微的設計師。Off-White橫空出世之初，盡管阿布洛自視甚高，但批評家們仍將其歸類于街頭服飾品牌，不承認這是一個獨立設計師的杰作。

阿布洛以自己的方式表達了他對精英分子的蔑視，那就是繞過他們，直接去影響消費者。作為一個有600多萬關注者的網紅，阿布洛知道如何引領和取悅自己的受眾，而且他也明白，只要自己對消費者有足夠的影響力，那些精英最終會主動投懷送抱。一切確實以此邏輯演進。最終不僅僅是路易·威登選擇了他，《時代》雜志也迫不及待地在那一年把他評為2018年全球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

當然，批評者的挑剔也并非全然源于勢利。如之前所說，阿布洛所遵循的3%創新規則，確實經常會讓人覺得他的復制能力超過了創新能力。比如，Off-White品牌那最鮮明的箭頭標識，就被人質疑是抄襲了上世紀60年代英國格拉斯哥機場的路標。阿布洛為宜家“馬克拉德”系列設計的椅子，幾乎與50年代某設計師的作品一模一樣，而他唯一做的創新，就是在一只椅子的腳上加了塊紅色的門擋。他加入路易·威登之后也未能逃脫抄襲的指責，因為無論是大秀中的衣服還是其他單品，都被指出存在與前人設計過分相似的問題。

阿布洛巧妙地躲避這種指責，他時常說相似只是一種巧合，或者反駁說這是對一個非科班出身美國黑人的種族歧視。他后來更進一步搬出達達主義大師杜尚，試圖將自己的作弊代碼予以理論化的辯護。1917年，杜尚把一個小便池翻轉了90度并簽名，就聲稱這是一件經過創作的藝術品。盡管這件取名為“噴泉”的作品未能在當時獲得青睞，但隨后卻大受批評家追捧，并一度被認為是20世紀最偉大的藝術作品之一，后續的復制件更是被拍出過近200萬美元的天價。阿布洛認為自己的作品正是仿效杜尚，是一種當代的現成品藝術時尚。

時尚圈中關于藝術的爭論從來都是無休止的，非要我們在現代的安迪·沃霍爾和古典的達芬奇之間做出優劣對比，也有些強人所難。從目前的情況看，阿布洛和他的后繼者們確實有挺直腰桿面對質疑的自信，因為對時尚的解釋權現在已經轉移到了他們手中。這是一個曾經被時尚精英所忽略和排斥的群體，但他們現在卻開始成為這個行業的統治者。

（作者為媒體從業者;編輯：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