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人生總婉涼，秋瓜一架又金黃

摘要：在晚清民國時期的畫壇中有這樣一位叱咤風云的人物，他的書法、詩詞和篆刻造詣頗深，繪畫風格獨樹一幟，在書畫圈和收藏界被公認為是無人不曉的畫壇巨擘。他就是20世紀初杰出的海派書畫大家——吳昌碩先生。無論是從吳昌碩自身的繪畫藝術水準還是從他的作品在市場流通中的價格走向來看，他能夠受到海內外收藏大家的青睞，那絕對是無可厚非的。而單論吳昌碩先生的繪畫在藝術表現手法上的獨辟蹊徑，那也是前無古人的。但在內行人眼里，他的繪畫作品又并非無章可循，其技藝是一脈相承的。

關鍵詞：繪畫;吳昌碩;葫蘆圖

筆者總想找個時間為一代國畫大師吳昌碩先生寫些文字，但每當提筆之際、思緒之時，怎耐瑣務纏身只能淺嘗輒止，總覺得像是欠下一筆債似的。恰好不久之前，筆者的一個朋友購到了吳昌碩先生的一幅書畫作品——《葫蘆圖》，邀請同賞。人們常說：古物皆有靈，得者也必是有緣之人。因此，筆者認為鑒賞一幅好的書畫作品，特別是有著上百年歷史的大師級作品更需要找到一個契合它的時機。于是定下了時間，有待展卷同觀。

“四美具，二難并?！本驮诖藭r，待他緩緩打開卷軸又小心地懸掛于墻壁之上時，一幅設色紙本并以“滿篇華章”的構圖形式呈現的《葫蘆圖》立刻閃入了眼簾。一幅好的水墨繪畫作品必能深深地打動觀者，因為水墨丹青最講究的就是意境了。第一眼望去，這幅《葫蘆圖》一下子就能使人情不自禁地陶醉于金秋之節的氛圍中去。它仿佛把陣陣秋風吹出了畫面，使人感覺到頗有一絲金秋送爽之意。從用色用墨上講，雖然這幅畫作中使用了紅、黃、藍繪畫三原色，但色與墨結合得很典雅，并沒有給人半點油滑造作的感覺。另外這幅畫作層次分明，筆墨雖然繁多，然而并不紊亂。我們細細看藤蔓的穿插走勢以及大片大片葉子的前后層次關系，來龍去脈創作者都交待得一清二楚。還有就是他在筆墨運用上足夠沉穩老道，有很強的書寫性。吳昌碩先生最擅長以篆籀之法入畫，看那一點一畫書寫出來的氣質自有一番雄厚剛健、生辣拙樸的金石味道就可窺一二。又加之以色托墨，用墨色澤古厚，更凸顯出凝重厚實。筆者認為傳統繪畫功力不足者是很難達到這種藝術效果的。再有就是氣韻生動，神完意足。整幅畫面蒼潤爛熳，變化無窮，真可謂酣暢淋漓、真宰上訴（圖1）。綜合以上幾點來看，不得不說它是市面上難得見到的一幅吳昌碩先生的繪畫上品佳作。

有人說：三分看畫，七分看款。這么說并不是沒有道理的。人們一說起“書畫”二字，“書”總是在“畫”的前面。筆者認為這個“書”字，我們不能單純地理解為書寫的法度，它更要有一定的文字內容和文學意義。特別是在文人繪畫中，很講究詩、書、畫、印熔為一爐。如果款識里面的詩文內容與整幅畫面主題搭配得相得益彰，那么作品的藝術境界瞬間就可以得到升華。吳昌碩先生這幅《葫蘆圖》的款識題到：“實垂垂，懸清秋。千金值，在中流。戊午嘉平月擬無悶道人意，吳昌碩?！保▓D2）就這幅畫作中題款的詞句而言，我們不難看出吳昌碩先生的文學修養是極高的。首先僅“千金值，在中流”寥寥六個字，便讓你把這一架“秋瓜”從心而出，在藝術中得到升華。其次這“無悶道人”何許人？他就是明末清初“姑孰畫派”的蕭云從。由此可見，吳昌碩先生是深入學習前人繪畫理念的。他師古又不泥古，參合了自己基于繪畫理解的藝術語言。另外這幅畫作上落款的書法可謂一氣呵成，線條在古樸蒼勁中又透出那般的瀟灑自如。再有依照畫上款識來看，此幅畫作作于“戊午嘉平月”，應該就是農歷1918年的12月。此時的吳昌碩先生已是七十有四的老人了，早已過古稀之年的他，無論是書法還是繪畫可以說都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登峰造極的境界。他在這個時期也正處于人們常說的“放開筆機，氣勢彌盛，橫涂豎抹，鬼神亦莫之測”的藝術創作階段。綜合以上幾點來看，僅個人觀點而言，此幅畫作很能代表吳昌碩先生繪畫的真實藝術水準。

在以往歷朝歷代的繪畫作品中，我們很少能見到這種專門以“秋瓜”為獨立題材的作品（在吳昌碩之前，很少有人去畫或并不完善，并不是絕對沒有）。從這點上看，不得不說吳昌碩先生的繪畫作品是獨具匠心的。他能不拘泥于古人的審美，把生活中并不常常入畫的景致——葫蘆與南瓜一并作為獨立的繪畫題材大膽抒放情懷，一揮而就。這也使葫蘆和南瓜變成吳昌碩先生最常畫也是最喜畫和最具有代表性的繪畫題材之一。此外，他的這種創新精神與創作理念也深深影響了后來的國畫大師齊白石先生。不僅如此，吳昌碩先生的繪畫作品在造型上大開膽量的夸張與變形、在構圖上的新穎加之筆墨之中難得呈現出的橫掃千軍的霸氣又給予了后來另一位國畫大師潘天壽先生智慧上的啟迪。所以我們說吳昌碩先生絕對是一位對中國近現代繪畫的發展起到了承前啟后作用的重要人物，做出了劃時代里程碑式的貢獻。

筆者認為一個真正的大藝術家是“散養”出來的，而不是“圈養”出來的。那是因為藝術是源于生活的。我們不難看出吳昌碩先生的繪畫極富有生活氣息，同時我們也能感受到一代繪畫大師對生活是多么熱愛。當今天的我們站在前人大師的作品面前時，那種呼之欲出的生命力是很難用語言形容的。那絕不是現代美院教學體系中的“西畫寫生法則”能體現出來的，因為那是大師濃濃的鄉土情懷和一片赤子之心的最好印證，那是大師在生活勞作中孜孜以求“致廣大而盡精微”的筆墨華章。

繪畫藝術不是相機似的“搬運工”，它是有血有肉的靈魂的再現。所以我們說藝術又是高于生活的。葫蘆和南瓜原本是人們在夏秋之季經常見到的瓜果而已，是那么的普通，但它們一經在吳昌碩的筆下展現出來，得到的是自身靈魂在藝術上擺渡。而我們看畫者秋瓜依舊，享觀者人醉金秋。物我兩忘這不也正是一種天人合一的東方哲學觀嗎？

畫論上經常提到：“丹青難寫是精神！”筆者認為這種“精神”不一定是雪壓的青松，也不一定是傲骨的寒梅。那些在吳昌碩筆下“重獲新生”的秋瓜不也一樣能笑出金秋的燦爛嗎？吳昌碩先生用他自己獨有的藝術語言賦予本就平凡的它們頑強拼搏的意識，謳歌出了一首金秋碩果累累的詩篇。當再次定睛仔仔細細看那自然天縱的筆法所呈現出的獨特藝術魅力的時候，筆者在吳昌碩先生的這幅繪畫作品中又尋找到了更大的境界。那一架秋瓜不正是在金秋時節萬物凋零前大自然生命中生生不息的希望嗎？那不正是一生都活在民族痛苦中但又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的他對人生、對藝術充滿無限憧憬的真實的寫照嗎？而更或是一代國畫大師僅想用一種最樸實的繪畫語言，賜予生活在那個年代里的世人一種民族精神與力量吧。

如果世人非要說吳昌碩先生筆下“紅花綠葉”派的牡丹是為迎合達官貴胄的雍容富貴，那么筆者獨看好這幅“秋瓜一架”，因為它更像是吳昌碩自己對人世間悲情即時即覺的幻化。每每面對先賢大師的繪畫作品，筆者永遠不會說這是“仰止的高山”，因為我懂他就如同你懂我一樣。從某種角度和意義上來說，這或許是兩位智者在平行世界中兩條不同的時間線上心靈的相互守望。

古人云：“寧為太平犬，莫作離亂人?！钡珔遣T先生偏偏一生都活在了亂世當中，生活的穩定對于他而言或許都是一種奢望。民族的痛苦與時代的變遷早已驚醒了他對那舊時“三千功名”的幻夢。然而吳昌碩憑借他自己對生活的熱愛、對藝術孜孜以求的精神敲開了近代書畫藝術巔峰的大門。

如今，無數人類早已失去了自己曾經的信仰。有一天他們會發現那一架秋藤上結出的“葫蘆”是根本當不了吃穿的，但那時或許他們早已忘記了曾經信誓旦旦撒下那“秋瓜”的種子時的情景。就算是曇花一現，“現實”的他們也要欣然接受那虛假的光環。人們常常會說離亂出強音，當然也有悲歌。但對于吳昌碩先生而言，那些跌宕流離的歲月給予他的并非對悲苦人生的沉淪與哀怨，而是化生出一雙堅實的臂膀用一種深厚寬容的力量來捍衛自己的一片凈土。因為那是一種生命的意義和不變的永恒。

庚子菊秋師梅堂主人李響記于北京寓舍。

作者簡介：

李響，號師梅堂主人，字大聲，又名大響，著名國畫家、書法家、文化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