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是本能，也是選擇從花鼓戲《桃花煙雨》說開去

陳雙媚

作者說

“茶是泡來品的，戲也是演來品的。一出戲搬上舞臺，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有人關注思想性，有人考究藝術性。我呢，除了自己寫的幾筆，大多數時候就是一位觀眾，不妨扯扯可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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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發生在湘西苗嶺，桃花寨人至今保留著以歌傳情、對歌擇偶的傳統，纏綿的山歌透著野性，表達著人們對生活最質樸的向往。但熱情的山歌卻籠罩在貧窮的陰影中，因為窮，光棍找不到對象，婚戀自由遭受考驗，愛情無法沖破世俗的桎梏。花鼓戲《桃花煙雨》以“精準扶貧”為時代背景，巧妙地將婚戀問題與扶貧結合起來，講述了一個別開生面的扶貧故事，塑造了一群可愛有趣的人物。

扶貧題材的戲，大多立點于扶貧先扶志，致富先治愚，諷刺愚昧落后的觀念，批判懶惰貪婪的品性。《桃花煙雨》跳出慣常的思維，寫貧者的無奈，寫富者的情懷，有公心也有私欲，有大格局也有小算盤。看完我不禁感嘆，共情是人之本能，能力好壞有天賦的因素，但能力提升，卻是人主觀可以選擇的。因此，共情能力的好壞，有時是選擇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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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共情？簡單來說，就是能歡愉他人的快樂，能體恤他人的痛苦。哈佛大學嬰兒研究者愛德華·特羅尼克曾做過一個實驗，當母親慈愛、愉快地和嬰兒交流的時候，嬰兒會變現出愉悅和享受;若母親面無表情，嬰兒則表現出焦慮和不安。可見，生而為人，天生具有共情能力。

當今社會，競爭越來越大，生活節奏越來越快，一部分人的價值取向越來越趨向自我，而且“價值”的定義越來越狹隘。追求于個人能力的提高，著意于個人價值的彰顯，滿足于個人成就的獲得，都沒有錯。但對“價值”的定義，卻是千差萬別。當各取所需成了常態，當悲天憫人變成渡人先渡己，共情，就由人的本能變成了人的選擇。

桃花寨的光棍們在一年一度的花山節上敗興而歸，因為窮沒有姑娘看得上，作為扶貧干部，隆富平的焦慮是共情的選擇。他為了說服種植能手石青峰回鄉帶領鄉親們搞獼猴桃種植，不惜溜須拍馬、低聲下氣，說石青峰印堂發亮是逢噠天時，跺地有聲是接噠地氣，一呼百應是占了人和;不管要跑多少部門、要蓋多少公章、要費多少工時，毅然答應了石青峰“千把萬”啟動資金、“千把畝”開發土地、“千把戶”入股村民的近乎不切實際的要求;不顧中午不得喝酒的工作紀律，在桃花洞陪石青峰喝酒喝到胃出血，還受到處分。

舞臺上隆富平行事有點小狡猾、小狼狽，對人帶點諂媚、討好，似乎有悖于國家干部的正面形象，但并不惹人生厭，他的狡猾透著農民式的樸實，他的諂媚正是桃花寨人窮氣短的無奈。面對桃花寨一群婚戀無著的光棍，他依然葆有一腔希望;面對石青峰的刁難，他依然葆有一腔熱情。他的狼狽就不會讓人覺得滑稽，反而有幾分可愛;他的低聲下氣就沒有面目可憎，反而有幾分可貴。有時候考驗人性、人心的并不是生和死，而是恒常的情感、生活選擇。萬物皆趨光而生，選擇共情的隆富平如一束亮光，讓桃花寨的光棍們有了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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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之事，人之感受有所區別，即使親如父母和子女、丈夫和妻子、兄弟姐妹之間亦無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們可以選擇共情于善良，因為它是所有情感的底色。若人人懷揣善意，上司會對職場新手的狼狽多幾分寬容，醫生會對患者的緊張、焦慮多幾分理解，小販會對買菜大媽的斤斤計較多幾分包容，顧客會對忙亂中出錯的服務員多幾分諒解……世上不缺精明的人，維護自己推崇的利益是人之常情，能兼顧別人的需要是智慧，共情的背后往往是善良的選擇。

石青峰是桃花寨的富裕戶，憑著種植獼猴桃的手藝被城里的老板8000元高薪聘請，一家三口的小日子過得愜意而舒坦，卻在回鄉探親的時候被扶貧隊長隆富平給“留”了下來。石青峰的留既是隆富平外力的結果，也是他共情的選擇。隆富平為了留他，喝酒喝出胃出血還受到處分，費盡心血做到他提出的三個近乎不可能的條件，堂堂七尺男兒為了桃花寨的那群光棍甘愿給自己下跪。他震撼于隆富平扶貧的執著和決心，感動于隆富平“饑中一粟呈大愛，渴中一滴顯關懷”的情懷，也喚醒了他男兒不甘于寄人之下，欲成一番事業的夢想。石青峰被共情了，他接下了聘書，攬下了責任，也終究成就了湘西那番桃花煙雨。

石青峰共情的背后并不是熱血上頭腦門發熱，而是有深深的情感根源。他是土生土長的桃花寨人，3歲沒了雙親，是百家飯溫飽的小孤孩，是鄉親湊錢學的農技，沒有桃花寨就沒有今天的石青峰。留，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是魂歸桑梓，薪火添柴。當年，鄉親們共情于石青峰的孤苦，伸出了援手;現在，石青峰共情于鄉親們的善良，回報于恩情。

可見，能共情于他人執著者，會回饋于支持;能共情于他人善良者，會回報于恩情。人，因為共情，所以理解;因為理解，終將尋覓內心那份融洽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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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妻子，龍伲珍無疑是深愛丈夫石青峰的，在她眼里丈夫是天，是地，是家庭的頂梁柱，是她和孩子的依靠，為了和美的小家，她愿意伺候他吃伺候他穿，愿意夜奉美酒日敬茶，但她卻不能共情于他的夢想和情懷，甚至一度成為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她向往的愛情是“枇杷樹上牽牛花，牽牛纏住往上爬”，她做人的原則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無疑和有情懷有夢想的丈夫格格不入。她沒辦法理解丈夫的情懷和夢想，面對和丈夫的分歧，她欠缺智慧，處理的辦法簡單而粗暴。先是拿孩子打情感牌，然后是撒潑毀掉田里的種子，再一哭二鬧三跳崖，最后干脆把老公的祖屋家當全部賣掉。殊不知，她賣掉的不是一磚一瓦一桌一椅鍋碗盆瓢吃穿用，而是丈夫心之系魂之牽的根，是男兒光宗耀祖、躊躇壯志的立身之本。直到婚離了，家破了，子散了，龍伲珍都沒明白，真正打散他們婚姻的不是丈夫的那個巴掌，而是她對丈夫的情感和夢想缺乏共情能力。

石青峰智慧的地方在于他非常清楚龍伲珍是自己的情感歸宿，又非常清楚自己和龍伲珍的分歧在哪里，他智慧地選擇了開發龍伲珍的共情點，最終解決問題，彌合分歧。龍伲珍假意鬧離婚，他干脆真把婚離了，再要求把孩子判給自己，還假托四川的老總以一個月2000元的工資聘龍伲珍去四川工作。果然，事緩則圓。離了婚，失去孩子的龍伲珍用兩年的時間走丈夫曾經走過的路，看丈夫曾經看過的風景，明白了丈夫的價值，也明白了他選擇留在桃花寨的原因，開始替丈夫著想，至此夫妻倆在情感上殊途同歸，真正達到共情。

在夫妻相處中，耍賴撒潑的妻子常有，招架無措的丈夫也不少，能殊途同歸的不多，大多相互指責，相互埋怨，把日子過得雞飛狗跳，情感被扯得支離破碎。最合適的夫妻，不是金童玉女，也不是男才女貌，而是擁有彼此認同的價值，攜手共情于生活、共情于未來，能彼此寬容對方在認知上的盲區，能彼此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相互活成對方成長路上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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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共情能力生而有之，但能力高低是需要學習的。

蹣跚學步的孩子容易摔跤，當孩子磕疼了，大多家長選擇指責地板，甚至佯裝狠揍地板來平衡孩子心里的委屈。曾有個媽媽選擇這樣做，先問孩子疼不疼？得到肯定回答后再告訴孩子，地板跟你一樣疼，你有媽媽哄，可地板沒有，怎么辦呢？結果，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孩子像媽媽哄自己一樣奶聲奶氣地哄著地板。這位媽媽沒有急于平衡孩子的委屈，而是選擇給孩子一個學習共情能力的機會;只要她在孩子日后成長中給予“地板是物”的常識認知，她就是一個足夠智慧的媽媽，因為人的共情比物的認知來得艱難許多。

提升自己的共情能力，是一種選擇;讓他人共情，同樣是一種選擇。

編輯 劉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