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加利亞的飛碟形紀念碑

習才

在保加利亞巴爾干山脈腹地，一條崎嶇不平的山路蜿蜒向上，直達布茲盧扎峰的山頂。在山頂上，屹立著一座“奇怪”的建筑——70米高的塔下，拴著一個碟形的大圓體，遠遠望去像是一艘廢棄的“宇宙飛船”。“飛船”有著殘破的穹頂、碎裂的玻璃和頹圮的馬賽克墻壁，令人不禁心生疑問：這是什么地方？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布茲盧扎峰激昂歲月的見證

“為自由而戰的人不會死：他會被自然和野獸憐憫，他會在天空和大地之間永生，他的故事將會永遠被傳唱?！?/p>

1873年，保加利亞國父、著名詩人赫里斯托·波特夫用這深沉的詩句贊揚了他的戰友和布茲盧扎峰。布茲盧扎峰源自土耳其語中“冰冷”一詞，但冰冷很難形容這座山真實的“溫度”，因為這里是保加利亞民族主義的圣地，是保加利亞紅色革命的搖籃，在保加利亞人心中有著特殊的含義。

布茲盧扎峰位于巴爾干山脈，險要的地理位置，注定了它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使其見證了保加利亞的獨立史。1396年，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吞并了第二保加利亞王國，隨后統治了保加利亞五個多世紀；19世紀下半葉，保加利亞爆發了聲勢浩大的革命運動，開始了反抗統治之路；1868年7月，保加利亞的兩位革命家在布茲盧扎峰英勇就義，從這時起布茲盧扎峰被賦予了革命圣地的意義；1877年至1878年，在這里爆發的俄土戰爭讓保加利亞取得了獨立，更讓布茲盧扎峰成為自由和自我犧牲的代名詞。

獨立之后的保加利亞人民，也從這座山峰開始走上了社會主義的道路。1886年，早期的共產主義團體開始在布茲盧扎峰活動；1891年，布茲盧扎峰舉行了保加利亞第一屆共產主義代表大會，這就是保加利亞共產黨的前身；1944年，這里成了保加利亞游擊隊伏擊德國法西斯的戰場，蘇聯紅軍驅逐了保加利亞的納粹軍隊，勝利后的保加利亞游擊隊員聯合社會各階層組建了聯合政府；1946年，全民公決廢除了君主專制，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

新政權豎起了許多紀念碑，以慶祝保加利亞社會主義的勝利，而布茲盧扎峰這一重要的革命圣地自然也在規劃之中。1959年1月29日，政府宣布在布茲盧扎峰上修建四座紀念碑。

兩年之后，在保加利亞第一屆共產主義代表大會召開70周年之際，已有三座紀念碑建成，它們分別是哈迪·迪米塔爾雕像、迪米塔爾·布拉戈耶夫浮雕和塞夫里耶沃游擊隊浮雕。然而，由于一些原因，第四座紀念碑推遲了修建。直到10年后，設計師奧爾基·斯托伊洛夫重新接到政府任務，在其原有的設計思路上，建造一座更加宏偉、壯觀的建筑物，它就是人們現在看到的布茲盧扎紀念碑。

布茲盧扎紀念碑前所未有的恢弘建筑

布茲盧扎紀念碑最初的設計思路，是在地面建立一個巨大的圓環紀念碑。圓環底部有六列支架，使其與地面隔開，圓環的中央，則豎立起一座頂部帶有紅星的方尖碑。

修改后的設計方案，是將六列支架換為三面高大厚重的墻體，墻體相連形成三棱狀，一座猶如外星飛碟般的圓形建筑主體，被安放在墻體之上。原來的方尖碑換成了一座高塔，象征革命的星星被鑲嵌在塔身外墻上，塔內還裝有直達頂部觀景臺的電梯，站在觀景臺上可欣賞巴爾干山脈的全景。

布茲盧扎紀念碑的外觀設計，受到了當時流行的野獸派風格和科幻電影的影響，同時還借鑒了羅馬萬神殿的設計。斯托伊洛夫的愿望是創造一座藝術與建筑相結合的紀念碑，旨在體現質樸、威嚴、偉岸的主題。

1974年1月23日，這一浩大的工程開始動工。為使紀念碑底座有一個穩定的地基平臺，布茲盧扎峰被炸藥炸掉了9米，將海拔從1441米降低到1432米，從山頂取走了超過15000立方米的巖石。為了運送包括700000噸混凝土、3000噸鋼和40噸玻璃的建筑材料到山頂，還修建了新的上山道路。

保加利亞建筑兵團的司令德爾喬夫將軍直接領導了整個工程，動用了6000多人參與修建，其中包括工程師、設計師、雕塑家、大量志愿勞動者，以及建筑兵團的500名士兵。紀念碑的修建只花了兩年時間，比預計的完成時間提前了四年。

建成后的紀念碑，是一座無比雄偉的建筑，扁圓的建筑主體被穩放于混凝土澆筑的外立面上，后方是聳立的高塔。紀念碑周圍沒有任何建筑，獨立于群山之間，更增添了其獨特和神秘的氣質。

紀念碑內墻裝飾十分精美，墻體內部由馬賽克圖片拼成，描繪了集體農業的田園風光，戰時反法西斯斗爭的畫面，以及學生、科學家和宇航員的面孔。圖案約占510平方米，由從烏克蘭進口的35噸鈷玻璃制成，共計42種不同的顏色，由60個藝術家團隊歷時18個月完成。大廳內部一側擺放的是共產主義導師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雕像；另一側是保加利亞國的共產黨領袖的雕像，包括保加利亞社會主義創始人迪米塔爾·布拉戈耶夫、保加利亞第一共產黨領導人格奧爾基·迪米特洛夫，以及保加利亞當時的共產黨領導人托多·日夫科夫。

紀念碑內部最令人震撼的，是高達9米的壯闊穹頂。穹頂中央，是面積超過5平方米的錘子加鐮刀徽記，該徽記裝飾有熒光金屬，被聚光燈照亮，并雕刻有《共產黨宣言》引言中“全世界的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文字，這和外墻正門上大面積凸起的文字形成呼應：“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站起來，反對壓迫，反對敵人！”將視線從穹頂移開，透過館內連廊的玻璃，可以從各個角度領略巴爾干山脈的雄奇，感受數百年來保加利亞人民在這片土地上歷經的激昂歲月。

值得一提的是，修建紀念碑的費用來源于人民的捐贈，并不是國家預算。這是因為設計師斯托伊洛夫曾提出，不應由國家支付紀念碑的修建費用，這會給國家帶來不必要的財政壓力，而應把它當作為“人民的紀念碑”，鼓勵人民為建設自愿捐款。

最終，通過捐贈和出售紀念郵票，在保加利亞880萬的全國人口中，總共籌集了1620萬列弗，而建筑的總成本為1400萬列弗（相當于今天的6250萬美元），多余的籌款被用于附近基礎設施和學校的修建。因為紀念碑修建的資金來自人民，大量的民眾也義務參加了紀念碑的修建，最后，保加利亞當局決定永遠向公民免費開放紀念碑。

歷經劫難的遺址在廢墟中消亡還是重生

1981年8月23日，是保加利亞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90周年紀念日，也是布茲盧扎紀念碑的開幕日。當天，紀念碑前聚集了數萬民眾。保加利亞共產黨總書記托多·日夫科夫在紀念碑前高喊：“讓我們把共產黨不朽的種子撒在普羅大眾的靈魂里！”隨著他的話音落下，紀念碑落成儀式的序幕被拉開。正如設計的那樣，輝煌的大廳里擺放著共產革命領袖的雕像，而紀念碑頂部五角星的光芒，一直照耀到鄰國羅馬里亞的邊界，當時的人們相信，這座紀念碑一定會被永久地保留下來。

然而世事無常，在那個激蕩的時代里，這座人民的紀念碑并沒有被保存多久——伴隨著東歐劇變的浪潮，在1990年，保加利亞的內部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布茲盧扎紀念碑被迫關閉。到九十年代后期，保加利亞面臨著嚴峻的經濟危機和不確定的未來。關閉數年之后，布茲盧扎紀念碑早已被時間侵蝕得面目全非，卻依然擺脫不了被大規模破壞的命運。

紀念碑的衛兵被撤走以后，內部的藏品被搜刮一空。民眾聞風而至，他們四處破壞，并帶走了一切值錢的東西，連穹頂上的金屬材料都沒能幸免……最終，紀念碑只剩下破舊的殘垣。70米高的紀念碑還依稀可以看見一個五角星的印痕，但再也發不出任何光芒。

二十多年過去，紀念碑頹圮的墻壁、破碎的玻璃為它增添了不少落魄和神秘的色彩，吸引了大量游客、野游廢墟愛好者和各國媒體的關注。其照片在社交媒體上屢見不鮮，人們驚嘆這座建筑規模的宏大，造型的獨特，歷經的坎坷。在谷歌地圖的評價里，游客也出奇一致地留下了遺憾和惋惜。隨著“保加利亞飛碟”“冰峰紀念碑”等名稱傳遍世界，它的建筑和工程設計也得到了廣泛認可，被描述為世界上最美麗的現代遺跡之一。

對待歷史遺跡的態度反映了社會文明的高度，隨著時間推移，曾經的波瀾在歲月中漸漸淡去，只留下殘破的軀殼。所以，保加利亞社會有了重塑這座民族豐碑的想法。

盡管想要布茲盧扎紀念碑恢復往日的光彩已是不太可能，但歷史終將給予這座命途多舛的遺址公正對待。2015年8月，媒體對當年的建筑師斯托伊洛夫進行了訪談，期盼他為紀念碑的修復提出方案；2016年12月，保加利亞議會通過《非商業化法》，從此布茲盧扎紀念碑擺脫了尷尬的地位，正式成為歷史的“文物”；2017年7月，保加利亞共產黨對布茲盧扎紀念碑提出了所有權要求；2018年3月，歐洲遺產倡導組織發起了拯救布茲盧扎紀念碑的行動計劃；2019年7月，布茲盧扎紀念碑獲得了18.5萬美元的捐款；2021年，布茲盧扎紀念碑修復工程技術研究方案出爐。

盡管社會各方面一直都在努力，希望能推動這座紀念碑的修復，但如此宏大的建筑修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涉及到多方面因素?？v使爭議還在持續，這座飛碟形建筑的存在感并沒有因歲月流逝而消退，而是為自身保留了重獲新生的可能性。